路子愿很有眼力见,主动接过方盐手里的书:“还是我替你拿回去吧。”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方盐也不是不识好歹,他主要是怕路子愿进东区大楼又犯病。他摆弄了下衣摆,又提提过长的宽大裤子,对路子愿说:“你先把书撂下。”
路子愿乖乖把书放在台阶上,他那本端端正正摆在最上面。
方盐提起右腿踩在台阶上:“帮我撕一截裤腿下来。”
路子愿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
方盐眉头跳跃:“你竟然随身携带凶器。”
路子愿连忙摆手:“别瞎说,这是水果刀,削水果的,西区那么多水果树,哪样能吃削哪样,慢一点可什么都抢不着了。”
方盐眉头挑得更高:“医院好像每天都提供免费水果吧?”
路子愿蹲下来,一边用小刀比划着方盐的裤脚一边嫌弃地说:“那些水果哪有现摘的好吃,别说病人,医生也都惦记着呢。西区有棵特别高的柿子树你有印象吧,去年我爬到最顶上摘了一筐柿子,没捂热乎呢就让好几个医生包圆了。”
方盐记着西区有不少挺老高的树,现在全是叶子,谁知道哪棵是柿子树。脚踝突然凉飕飕的,方盐低头一瞧,路子愿用小刀在裤腿上割了个口子,两根手指头伸进去一扯,刺啦。
少了三指长的病号服变成九分裤,刚好露出他右脚踝上的淤青。路子愿喜滋滋抓着布条,邀功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惨叫。
方盐以为他切着手了,赶紧拍拍他肩膀让他起来。
路子愿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惧地不断后蹭,小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方盐额角的青筋直跳,直觉没好事:“又怎么了?”
路子愿抓着布条的手颤巍巍指着方盐的脚踝:“鬼,鬼抓痕!”
方盐无语,一指地上二人的影子:“你怎么不说那是背后灵呢。”
路子愿急得语无伦次:“影子是影子,鬼抓痕是鬼抓痕。”
方盐瞅瞅正当午的太阳:得,这顿午饭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昨天人家请了他,今天正好请回去,不过他要晚一点再去吃,免得又要被当成怪物围观。
他装出好奇心被勾起来的模样,扶着墙坐到台阶上,把右腿伸到路子愿跟前:“那你说说鬼抓痕是怎么回事。”
路子愿绕开他的腿,心有戚戚焉坐到方盐的左边,高照的艳阳给他提供了一点点勇气,他把布条放到方盐腿上,搓一搓自己冰凉的手:“鬼抓痕就是鬼在人身上抓过留下的痕迹。”
方盐对此定义嗤之以鼻,按这个说法,路子愿昨天被鬼勒住脖子差点断气,脖子上不也白白净净什么都没留下么。
路子愿生怕他不信,把自个儿左脚横搭在右膝盖上,右手掐住脚踝做示范:“你看你那个痕迹,跟我这样使劲捏一下留下的印儿是不是很像。”
方盐比量了下淤青的宽度,确实跟成年人的手掌宽差不多,但成年人的手劲貌似不足以在脚踝上留下这么重的淤青吧?
见方盐不太相信,路子愿挽起裤腿露出脚踝,用右手圈住狠狠地掐,一只手力道不够,他把左手附在右手上一起较劲,憋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方盐可不想让他真在脚踝上捏出个一模一样的痕迹,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撒手,路子愿倔脾气上来死活不听,方盐象征性地拉拽了几下。
路子愿猛地扬起脸,眉梢上挑诡异一笑:“明白了吗?”
“明白什……”方盐一顿,脸色霎时白了,单靠一个人的手劲的确很难在脚踝上捏出淤青,但如果一个人死死抓着他的脚踝而他拼命挣脱的话……
方盐的手开始轻颤,缩回的右腿就在眼前,淤血日渐消散形成的青黑色在他的眼中慢慢幻化成两只交叠的大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
这个痕迹不可能是鬼抓留下来的,只能是人。不是病人间的拉扯,不然医生和护工不可能不知道;不是医生对他的钳制,他失忆前的表现还算稳定,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医院从来没对他使用过强制手段;也不会是他自己,他就是再抽风也无法在自己脚上留下这样的伤。
所有可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不是恶作剧,不是被害妄想症,真的有人要害自己。这个要害自己的人跟自己的失忆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也许自己的心脏停跳并非偶然,而害他的人以为他咽气了就走了。事发在夜半,一个心脏停跳的人孤零零倒在偏僻的两区交汇处,横看竖看都是死定了。
方盐禁不住后怕,隔了好几天,他终于有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了。
然而劫后余生在他这儿并非结束,害他的人发现他没死,会不会卷土重来?就他现在的身体,再来一回妥妥就没救了。
方盐刚刚还嫌被太阳晒得有点热,现在却已是彻骨的冰寒,再看周围来往的医患,个顶个贼眉鼠眼,可疑极了。
他按着路子愿的腿站起来,语气降到了冰点:“我们回病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上路子愿,这两天所有关于过去的关键线索都来自于路子愿,这一点明明就很可疑。不过两天下来路子愿有很多害自己的机会,比如昨天见鬼,路子愿随便推自己一下自己就凉了,事实却是路子愿在护着他,免于他磕着碰着。
主观上,他愿意相信路子愿不是害自己的那个人。
可即便路子愿不是要害自己的那个人,自己也可能被路子愿的“见鬼体质”带沟里去,对方甚至可以借助路子愿的这个特点来重新设计加害自己,到时候连害自己的凶手都有了现成的,真正的凶手便能彻底置身事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不可能一声不吭踹开路子愿或是语重心长说一句“我是为了你好才疏远你”,这对精神已经十分脆弱的路子愿太残酷,万一路子愿被刺激得发疯,自己没准要跟着倒霉,还是等静下心来先捋一捋再想个两全的良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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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大楼前,方盐叫停路子愿,把裤腿上扯下来的布条蒙在路子愿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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