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杂院儿。
八十年代的北京,家家都做番茄酱。
盛夏,攥着母亲给的一毛钱,到胡同口的露天菜市场,就能买一笸萝红黄杂色的小番茄。这种长长的小番茄,大如鸡蛋,一头尖尖的,浆水是黄绿色的。因为味儿酸,所以生吃不甚好吃,但西红柿的味道特别浓,做番茄酱正合适。
母亲从医院熟人那里弄来十几个大玻璃瓶子,就是那种葡萄糖的输液瓶子。然后用烧碱刷了,沸水煮了,倒置晾干。
做一大盆儿热水,和几个小板凳一起,放在露天小院儿的正当中。把小番茄们倒下去略烫,为的是好将外皮撕去。然后全家齐动手,开始最繁琐的一步:把番茄们塞到瓶子里……
每人做一个小板凳儿,然后膝盖上放一个稍大的盆儿,以能放下玻璃瓶为准。然后从热水中捞起一个番茄,趁热剥了皮,把番茄连肉带汁,尽数塞进瓶口儿。红色的果肉被一块块的塞进瓶口,黄绿色的汁水便顺着瓶壁缓缓流淌下来。番茄很烫,大家嘴里会不自主的吹着气。
七月天儿,本来就闷热,再守着一大盆开水紧忙活,这汗水就自然而然的流了一脸和一脖颈儿。抬起手腕儿不自主的一蹭汗,西红柿的汁水也就抹在了脸上。此时大伙儿会在闲谈间相视而笑……
瓶口儿很小,有的时候塞得急了,那刚塞进去的番茄块儿就在热气的鼓动下,“嘭”的一声跳将出来,汁水也会随之四处喷溅,全家人就一边儿用袖子抹着早已花了的脸,一边儿大笑,惊得墙头儿树影下落的鸽子“噗噜噜”的腾空而起。
番茄塞个七八分满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过多,否则上屉一蒸就如岩浆迸发般惨不忍睹了!
蒸好的番茄酱在瓶子里翻着气泡,成块儿的番茄都漂在瓶子的上部,下部是红黄色的汤汁。番茄下垂的那些繁杂不整的末端在微红微黄的汤汁中飘摇,就像一只只游荡在水中的红色水母。
此时要趁热盖紧橡皮塞,等瓶子充分冷却后,还要在瓶口的塞子周围封一圈儿白蜡。当这种种工序做完后,就可以把这些瓶子封存到铺底下的大纸箱中,静待隆冬的到来了……
腊月的清晨,母亲会早早的起床,坐一锅水,卧几个鸡蛋,下一撮儿细挂面。然后从铺底下摸出一瓶儿番茄酱,“嘭”的拔去瓶塞儿,用力的将里面的番茄酱甩在面汤里。酸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一闻到这股味道,我就会“噌”的从床上蹿蹦起来。
说是番茄酱,其实应该是番茄块儿更确切些,像意大利的那种铁桶装的番茄块儿,味道也近似。刚做好的酱其实就可以吃了,但母亲却从来不会在那个时候动一动它们。想来也是,盛夏里,新鲜的番茄还一筐筐的吃不过来呢!而且我觉得,自制的番茄酱,只有经历了夏秋的半年时光,在隆冬飘雪的时节打开,才最有味道!
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味道,要先静静等待,然后在对的时候,享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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