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太晚,今儿早起时桃枝哈欠连天,打了冰凉的井水敷在面上,勉强清醒了些,草草在小厨房吃了两个包子,随锦屏去见老爷夫人。

远远在正厅等着,重重帐幔后传来传来几声响动,沈夫人已经穿戴整齐,拨开帐幔缓行而来。

她的眼角眉梢不乏皱纹,但一张桃心面,两只水灵灵的眼,看起来极有精神气,嘴唇略薄,形状却微翘,天生一副福相,见了她的人都会觉得,她这一生定然顺遂得令人欣羡。

桃枝想起了昨夜称得上是胡搅蛮缠的沈庚,他的唇跟沈夫人很像,无表情时微微上翘,天生一副占尽风流的皮相。

沈夫人落座主位,她跪下行礼,垂眸只见夫人的金丝云缎绣鞋,在掐花素皱襦裙中露出一角,她想起小时候趴在母妃的膝下,裙子上冰凉的珠翠磕得脸颊生疼。她的鞋子,总是白玉为底雪缎为面,恨不得把所有珠宝往身上堆,花枝招展,翩跹在深宫里,就像一只花蝴蝶。

沈夫人的裙子看起来很是柔软,温声细语提点她甘露阁的规矩,若能伏在她的膝上,听她讲些玩笑话,悠然入梦……

“娘亲早安,我好困……”

有人掠过她身侧挤在沈夫人身边坐下,桃枝抬眼,只见沈庚蹙着两道长眉,长睫盖着眼下的两片乌青,红唇撅着,正抱着沈夫人的一条胳膊,靠在她肩上闭目撒娇。

他的院子里不开火,是以轮流到大哥二哥和爹娘院子里蹭饭,今日到甘露阁和爹娘一起用早膳。

沈夫人眉眼温柔,另一只手揪起一块他脸上的白肉,亲昵数落:“这么大的孩子,还没个规矩。昨夜可是又和程家的小子出去厮混了?”

“没有,我昨夜一直在家呢,不信你问沈福。”他未曾睁眼,脸颊往沈夫人的肩膀上蹭了蹭,抓住她的手拉到脖子后,“娘,脖子痒,给我挠挠。”

沈夫人的表情很是嫌弃,桃枝以为她下一秒就要不耐烦地把沈庚推开,不料她只叹了口气,空闲的手伸向他后脖子,不停问道:“是这儿吗?怎么会痒呢?让娘亲瞧瞧,可是吃错了什么过敏了?”

桃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失落,似乎她期盼着沈夫人发脾气,把沈庚狠狠推开才好。

“昨夜爬到屋顶,遭树上的小虫子咬了一口。”沈庚终于睁眼,狐狸般狭长的眼睛蓄了一潭清泉,红唇依旧翘着,靠着沈夫人的肩膀,直勾勾地望向地毯上跪着的桃枝,“其实不碍事的,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疼心疼我罢了。”

“起了一片疹子,锦屏,把黑玉膏拿过来。”沈庚趴在沈夫人的膝上,任她检查他的后背。

“其实不碍事的,娘亲。”他坐直了身子,打了个哈欠,状若不经意看向桃枝,“娘,桃枝跪了好久了。”

“我倒忘了,桃枝,快起身吧。”

桃枝依言站起,看着锦屏把黑玉膏拿过来,沈夫人挑了一块化在手上,沈庚后脖子被揉着,时不时发出两声“哼哼”。

沈夫人想起昨夜之事,略担忧道:“谁能想到裘珠平日看着挺机灵的孩子,竟有这样多歪心思。意安不知被吓成什么样儿,桃枝,今日你随我去看看他。”

“是。”桃枝应下。

“娘,方达昨夜来求我,被我回绝了,你可要派人跟紧方娘子一家回乡,府里的守卫也要加强,我怕他们破罐子破摔,会对沈家不利。”

沈夫人把儿子后颈的衣料整理好,捏了捏他脖子上的骨节,温柔道:“娘知道了。你和意安,今日都在家里好好歇息,不去学堂了,想吃什么,娘让小厨房给你做。但是功课可不能落下,今日必须看三十页《治世明经》,晚膳后娘可是要考你的。”

桃枝腹诽,沈庚屡屡逃课的事迹,沈夫人难道一概不知吗?

“汪汪汪!汪汪!”刚来沈家时见过的,通身雪白长毛的小狗绒绒,正在她裙边嗅来嗅去,抖动着鼻子朝她吠叫。

这狗是沈夫人养的,时常在沈府乱跑,桃枝住在勤书阁时尚能避开,来了甘露阁,却是怎么也避不了了。

她试着躬身低头,看着小狗晶莹剔透的眼睛,微笑着展露善意,她长得甜美乖巧,这一套对沈府中人屡试不爽。再加上到沈府一个月,她身上的气味早被同化了,因而她很有自信,小狗会在她安抚的目光中乖乖安静下来。

小狗与她对视片刻,清澈的圆眼倒映着她的身影,桃枝正要上手揉一揉它头顶的绒毛,霎时——“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绒绒忽然疯狂吠叫,嘴巴大张咬住她的裙子,桃枝被吓得退后两步,撞上身后两人高的书架。

“绒绒!”沈庚冲过来把小狗抱起,长指揉按它头顶,把它摁得眯起了眼,“不许乱叫,你还叫,你还叫!你烦死了,这是桃枝,也是我们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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