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妍、恪……裴辞闭了闭眼,轻声回忆道:“母后很喜欢你,与朕说起时,后宫众人里,独夸你的时候最多。”

“朕曾经以为,”裴辞抿了抿唇,艰涩道,“母后是真的很喜欢你……”

——直到那三个字呈到裴辞面前。

裴辞方觉:太后她,果然还是一如往昔。

相较之下,卫斐反倒已经释然了不少。

“那陛下呢,”昏黄的烛火下,卫斐笑得柔媚动人,音调很轻,言辞倒很放肆,“太后娘娘怎么想,嫔妾并不在乎。倒是陛下这心里,可曾对嫔妾有过些微喜欢?”

裴辞沉默了。

摇曳灯烛下,卫斐正盈盈笑着望过来,那双如秋水般澄净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他一人的倒影。

仿佛是某个梦里臆想多年的场景骤然于现实复刻了一般。

裴辞心弦紧绷,顿了一顿,倾身过去,轻轻地在卫斐眉心落下一吻。

“朕,”卫斐抬眸,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裴辞脸上的踌躇迷茫,也神魂清明地听到他仿佛发癔症般的游离答复,“……朕放不下你。”

卫斐的心门被重重地叩了一响。

在那极近、极细微的对视间,卫斐的神魂仿佛都发出了某种战栗般的轻颤,似乎有埋在身体深处的某个点被碰触到了,而后拼了命般爆出一顿尖锐刺响,提醒着卫斐去警惕什么。

而同样在那极近、极细微的对视间,裴辞突然非常迷惑:好奇怪,他们拢共才见过几面、认识多久,为何……为何他会有这种仿佛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跋涉了很远很远的感觉。

仿佛他早就已经对她魂牵梦萦多年,也仿佛他早就已经在哪里遇见过她一般。

裴辞少时读太史公的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的《狱中上梁王书》有一段话,道“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他那时读不明白,而今恍惚猜测,所谓“倾盖如故”,兴许就是他见她的写照?

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软弱了,裴辞羞于启齿。

但他今日来承乾宫之举,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软弱?

“那你呢,”裴辞在心里轻轻喟叹一声,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心里,又可曾有朕么?”

卫斐立时笑了,笑得神采飞扬,容色极美。

只见她盈盈起身,绕过二人间的小几,亭亭立于裴辞身前,眉眼弯弯,狡黠回道:“嫔妾整个人都已经是陛下的了,又何况一颗心呢?”

裴辞微微苦笑,他未曾正面回答,她便似是半点亏也吃不得般,亦同样狡猾地避开了正题。

但这好像也已经足够了,足够熨帖裴辞心中的某处隐痛,足够裴辞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抱住,眼眶微红地吐出那句牵动心神的软弱之辞:“昨夜淮南急报,六哥他……可能要熬不过这一遭了。”

卫斐微微愕然。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能被身边这个人唤作“六哥”、先光宗皇帝的第六子,那岂不是……

“昔年父皇宠爱元淳贤妃,给了母后不少难堪,两边相争多年,僵持难下,”裴辞低落道,“但其实,朕与六哥的关系一直不差。”

“后来朕登基,他自请就藩淮南,朕心中亦是有许多不舍。”裴辞怔怔回忆道,“他离洛前与朕起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前后不过一年余,孰能料想,再听他消息,竟然是淮南匪乱、他进山剿匪时摔下马来,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卫斐轻轻握住裴辞的手,无声给予他支撑。

“朕心里很后悔,也很难受,”裴辞眼眶微微红了,轻声呢喃道,“朕总想着,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可是一转眼,从小一同长大的人,可能就要天人永隔了。”

“若早知……”裴辞狼狈地别过脸,遮掩那身为帝王不合时宜的软弱,微微哽咽道,“朕那日,就再耐心些,不与六哥针锋相对、步步紧逼了。”

亲近之人猝然离去的感觉必不好受,卫斐明白,她昔年又何尝不是一样:总以为那个人还活得好好的、活得风生水起、活得叫人牙痒痒……她怨着、气着、暗暗隐忍着,总想着要活出个高姿态来叫人好好瞧瞧。

倏尔回首,那人已经故去几年了。

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做的人筋疲力尽、神倦魂怠,梦醒时,尚还恍惚着,猝不及防,万箭穿心。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