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尸体还未全然冰凉,太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事先卷好的圣旨,用尖锐的嗓音念出了圣旨中的内容。
将圣旨里最为重要的部分提炼而出,只剩寥寥几字。
先皇驾崩,册立太子谢君仪为新皇。
谢宣穿着朴素,跪在榻前,他甚至还没松开老皇帝的手,那只手在他手里变得僵硬且冰凉。
老皇帝的头发有大半都被病痛折磨得花白。
谢宣因一场意外的车祸穿进这本名为《通天》的书时,与他同名同姓的原主的身体不过五六岁。
他慢慢地去掘弃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顺从地走老皇帝给他安排的道路,读文识字,射箭骑马,练琴学画。
他得到老皇帝的关怀至此,在这十年间几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通天》开篇写的便是先皇驾崩,新皇继位,天下动荡,豪杰四起。
主角陈元狩与谢宣一样死了父亲,还被歹人陷害,正过着四处躲避朝廷追杀的惊心动魄的日子。
他在这本书里,是男主角陈元狩心里的大反派,是陈元狩记满册子的仇人里处在最末位、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
谢宣,字君仪,煜朝太子,在原书中是被迫接手云康末年动荡残局的背锅侠。
小太子自幼便能忧国忧民,奈何能力有限,难以劝阻已然走上末路的父亲。
千言万语都可以汇成一句话:其实,他是个好人。
作者写他是个大好人,读者也说他是个大好人。
但作者又写男主角心里的恨足以胜过一切恻隐之心,且男主角一直仇恨狗皇帝的儿子,最后还将新皇流放边疆。读者也说男主角打得好,杀得好,流放得好。
虽说谢宣与这位太子同名同姓,但曾经他也是喊着“这小说剧情简直大快人心”中的其中一员。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也想不到如此离奇又荒唐的重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宣也一样。
谢宣跪坐着端详老皇帝死后的面庞,难看的皱纹遍布着整张脸。
谢宣心想:他真的老了。
老皇帝年轻时是个明君,治国有方,一心为民,将煜朝治理得繁荣昌盛。
忽然有一天,老皇帝疯了。
他变得昏庸无能,开始不理朝政,整日花天酒地,沉迷后宫。也就是在此时,他举办了秀女大选,选了谢宣的母妃进宫,又立她为贵妃。
由于老来得子,老皇帝对谢宣很是溺爱,溺爱到了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地步。
谢宣一出生,老皇帝便立他为太子。
在谢宣的母亲不幸病逝后,老皇帝更加溺爱于他,在被太医诊断出重病时,便已经早早写好了传位的遗诏。
如此溺爱,在已经被老皇帝搞垮的朝政上,不再是恩赐,而是一道枷锁。
老皇帝驾崩的今天,就是谢宣被这枷锁困住的第一天。
遗诏上特意嘱咐,要谢宣在先皇驾崩的次日举行登基大典。
朝中有许多与民间起义军私通的势力对皇位虎视眈眈,老皇帝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他在最昏庸无能之时都能将全部权力牢牢地握在他手里。
早些年他是明君,这天下便昌盛繁荣,后来他改做昏君了,这天下就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谢宣根据遗诏将老皇帝埋在华阳郡。
在穿书前,光看书页上的文字,他难以理解老皇帝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老皇帝还是个毫无权势又不受宠的三皇子时,他的父皇因他执意要在国库空虚时大规模赈济因洪灾受冷挨饿的华阳郡灾民,被软禁在华阳郡整整两年。
后来老皇帝靠弑父弑兄做了皇帝,又流放无辜的弟妹,文人墨客多的是骂他大逆不道的人。
可他登基后又将这天下治理得极好,文人不喜欢他,百姓却喜欢他。
谢宣不理解老皇帝为何而疯,可他确实是个背叛了全天下的混蛋。
他头戴冕冠,身穿华服,望着侍卫们将装着老皇帝尸体的皇棺搬离这皇宫,还将搬离这座老皇帝穷尽半生抵达的皇城。
谢宣心想,他也就混蛋到这里了。
在这十年间,谢宣很少去思考他作为一个穿书者,究竟能不能算是老皇帝的儿子。
但他依旧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切属于太子的荣华富贵。
老皇帝生病后,时常用他粗糙的手紧紧挽住谢宣那双一瞧便知从未吃过人间疾苦、白皙娇嫩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念念叨叨:朕的宣儿还没长大呢,怎么就快要做皇上了。
谢宣凝视着老皇帝含泪的涣散双眼,他早在死前的一年前便时常神志不清,被噩梦惊醒后便吵着闹着要见谢宣。
他会一遍又一遍地问身边的太监,宣儿是朕的太子吗?朕的太子是不是宣儿?
紧接着便要传谢宣进宫见他,不见到谢宣的脸便睡不着觉。
每次只有确信了谢宣仍是太子,确信他操劳半辈子的皇权会落在自己最宠溺的小儿子手里,老皇帝才能安心睡着。
他早已不是个好君主,可他却是个好父亲。
他待子女都极好,待谢宣更是超乎寻常的溺爱。
谢宣会想,老皇帝当年或许也是个好哥哥、好弟弟、好儿子。
日日夜夜惊醒老皇帝的噩梦里,是不是就有那些被他杀死的父兄,被他流放的弟妹的身影。
他们会在梦里喊他什么呢?会在地府里等到老皇帝终于下地狱吗?还是早已放下仇恨投胎转世去了?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谢宣在先皇驾崩的次日低调继位,应书中情节,心中一直挂念百姓的太子继位后,为了节省国库的开支,将需要极大开支的登基大典取消了。
新皇继位,改年号为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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