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月不回答他,缓缓前行。
蒙城的街道还是旧时的模样,主街两侧整齐的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酒楼茶楼,即便离得远远的,也能看出那些雕花的窗门是精致而昂贵的。
沿街的一百棵腊梅,是姒月出生后,姒骁命人在城中种下的,当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姒骁送她满城梅香,而今她送姒骁离开,城中再次飘满梅花的香气,好似宿命一般……
姒月怀抱着姒骁的骨灰坛,恍惚中有种错觉,两年前皇室变乱其实只是一场噩梦,皇兄他们也并不是死去了,而只是在边塞驻守,否则,偌大的知月国在这两年中为何会如此安稳?一个无主之国,繁荣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父皇在位之时,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近来,日子越发安逸了。”
宋良久未等来她的回应,心不在焉的在一旁走着,忽然听见她这句话,呼吸一滞,暗下揣度她是什么意思,语气也稍稍带了点生硬:“百姓总要活下去。”
“是啊,从前的一切,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件可以被随手抹去的尘埃罢了。”
“并不是的!”宋良忙忙解释,“只是……”
“只是人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姒月停住脚步,侧目看向宋良,“良哥哥已经说得够多了。”
“恶鬼成了可依附之人,便能够抹去他是恶鬼的事实吗?就可以忘掉他带给这个国家的伤害吗?世人都说‘忠君’,便是如此‘忠’的么?”
她深吸一口气,双脚已经被冻成乌色,却让她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良哥哥真以为我疯了么?”
宋良愣了一下,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今日带朝臣们过来是为什么,你想告诉我,我身后有无数朝臣支持,无需和齐越纠缠也能达到复仇的目的,但你的想法何其天真?良哥哥在朝堂三年,难道连齐越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有看清楚吗?”
“刚才的场面叫齐越看见,便会让他对整个朝局产生怀疑。是,他尚在培养羽翼、拉拢民心,不会轻易动那些老臣,但你如何保证他绝不会另作筹划,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况且,现今在百姓心中他是什么地位,你我都很清楚。毕竟父皇病后,在百姓眼中,知月是他一手撑起来的,这样一个人,百姓又如何会愿意起来反抗他?更说到今日父皇出殡,他下令禁止百姓送葬,你看看,这偌大的知月,有几人敢出来反对他?”
“良哥哥自两年前放下医学,到皇宫中替我筹划做事,月儿确实很感激,但今后,哥哥若仍像今日这般一意孤行,将来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我……”宋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垂着眼帘不敢看姒月,为自己刚才的莽撞暗自懊恼,不知该说些什么。
雪再次纷纷扬扬的下起,瓮城就在不远处,姒月沉叹了一口气,对宋良说道:
“良哥哥回去吧,剩下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
走出瓮城,来到蒙城外,白雪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四下荒无人烟,数月前的热闹繁华仿佛只是姒月的南柯一梦。
她自嘲般笑笑,而今皇族的苍凉拜谁所赐,她永生不能忘记。
知月以商起国,在这天下能有一席之地,全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实力雄劲的贸易。
任何一个国家想要获得物资、交易商品,必然要经过知月国之手。
可以说,无商便无知月。
但是,强者、富者、穷者、弱者,这四大类都是容易被人蓄意侵略的对象,知月国占其中一席,而想要掠夺它的,便是邻居——以武兴国的赫明。
从姒月祖辈起,赫明与知月的明争暗斗就一直接连不断,虽然因为知月武力不强,常常被赫明国搞得边境不宁,但好在赫明国内商客势强,见赫明迟迟不能攻下知月,反而误了自己行商的规划,便都起来阻止本国发起的漫长拉锯战。
从姒骁登基之后,重视发展军力,后来又有齐越这一员猛将,赫明的动作才渐渐消停。
算起来,齐越倒也是知月国的福星,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连姒月都不能说一个“不”字。
也勿怪百姓信他,毕竟是为他们带来安宁之人。
知月国安乐日久,这个国家数百年来要提防的,只有边境赫明国的偶尔来犯。
而蒙城作为知月的国都,在百余年间,其繁华程度更是将其他同级城市远远甩在身后,一骑绝尘而去。有不少研究商贸的学者甚至断言,即便再过上百余年,蒙城的繁华也不会被任何一个城市超过。
这份繁华是整个知月的骄傲,更是姒家的荣耀。
然而,这份骄傲和荣耀,却在那一天尽数破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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