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怀着怒气睡的太早,韶音一觉起来天色才微亮,一抬手便在颈间摸到些许汗,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估摸着再过半月绣园就该添置冰盆了。

绣娘们日常接触的料子都较为名贵,若是一边绣一边擦汗或是有汗滴在了料子上那都是大不敬之罪,尽管绣好后会送去浣衣局洗干净晾好再送往各宫,可若是有人故意告发,那便不好收场了。

韶音没有打搅其他人,自己起床梳洗好了便坐在窗前发呆。

她的房间是整个绣园的最角落里,就在游廊的最后一间,窗外不远处便是池塘,如今已快七月,池塘里的荷花半开不开的样子引人遐思。

韶音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块昨日姑姑给她的杏花糕,将糕轻轻捻碎往池塘里一掷,没扔进,只好悄声出了房门走到游廊尽头的小亭子里,倚在栏杆边将杏花糕一点点捻碎往里慢慢地撒,不一会儿便有许多鲤鱼上来啄食。

正喂着鱼,韶音耳尖地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向后一看竟是徐姑姑和郑掌侍,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们起的这么早,刚准备行礼,就被郑掌侍一句话问懵了。

“韶音,你今日还去量身吗?”问完又看见韶音穿的单薄,关心道:“早晨露气重,莫在池边伤了风。”

“你实话告诉我,昨日有人来我这给你穿小鞋,说你讥讽她们没能力获取品级,还说要去攀贵人,”徐姑姑一双眼睛紧盯着韶音的眼睛,“可是属实?”

“回姑姑,是。”韶音爽快应下,“若不是......”

“你竟然还是如此浮躁,行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本修仪平日对你的教导都教到狗肚子里了!”徐姑姑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栏杆,“你可还记得本修仪说的要隐忍,要与人为善?”

“但是姑姑,是她们欺辱我在先!”韶音看上去人好说话,实际上轴的不行,受的委屈小还好,一旦忍得久了,便要寻一个口子给爆发出来。

“我若不反击,她们便会认为我好拿捏,好欺负,是个谁都能来踩一脚的受气包!凭什么我就要与人为善?凭什么她们就可以恃众压孤!”韶音眼睛里涩涩的。

“齐韶音!”徐向晴被韶音一顶撞,气的有些站不住,“今日你别去了,去去你的气性,好好留在你房间里反省三日!”

“韶音,徐姐姐说的是有道理的,”郑掌侍拍拍韶音的肩膀,“往后你就明白了,别像我一样,呆在这儿这么多年也只是个掌侍。”说着便追着徐向晴走了。

韶音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倔强地转过身看着水中的鲤鱼,慢慢红了眼眶。

被罚闭门思过,韶音便没了事做,让小宫女把自己一日三餐都端进房里,自己则到绣架前取了外衫和针线刚准备走,另有小宫女把她拦住了:“‘齐史女,徐修仪吩咐了,这几日你不许碰任何针线,自己想清楚了再回绣园。”

韶音默然放下绣线,转身回了房间。

徐向晴何尝不心疼韶音,但这宫里本来就是吃人的地方,凡事能交好的人就尽量不要得罪,不隐忍不圆滑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她不能惯着韶音,她在宫里的日子没几年了,若没了她的庇护,韶音怕是在宫里凶多吉少。

不过一个时辰,徐向晴便带了其他六名女官去仪元殿了,昨日那几个绣娘看见队伍里没有韶音的身影,高兴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绣着手中的活儿。

韶音闷闷地倒在床上,也没拆头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玦和定国公世子互相行过礼后便愣坐在偏殿中喝着茶,也没谁先说句话,等着尚衣局的女官们来替他们量身。

定国公与世子完全不同,世子只好那些诗书,对战事一窍不通,武功也不甚好,却又经常在诗文中窥见一丝半分战场的圣神与恢宏,便不住地看向顾玦。

顾玦终于忍不住了,放下茶盏看向世子:“世子可是想说什么?”

世子被他发现了小动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是在下失礼了,侯爷唤我逸书就好,不必以世子称呼。”见顾玦颔首才继续说:“我日日在父亲口中听到他当年征战中原的奇闻,可却只能在诗文中窥得半分边疆,不知侯爷可否与在下说说在边疆时的战事?”

“可以。”顾玦话比较少,更愿意与武将们对谈,可对这书卷气的世子却有两份好感,国公爷那粗犷的样子居然能教养出如此温润的林逸书,真是难得。

之后便删繁择要的挑了几件事说给林逸书听,听得这林世子是时而握拳时而慨叹,到徐姑姑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林逸书迅速的敬佩上了顾玦,若让国公爷知道了,那还不得吹胡子瞪眼地抓着顾玦一顿操练。

“参见侯爷,世子。”徐向晴领着女官们向二人行礼毕后便让女官们忙活开了,自己则站到了殿门口。

恰好孟公公领着小太监小宫女们到仪元殿添茶果,便也留在了门口,挥挥拂尘让他们进去伺候,“徐修仪,劳累了。”

“不敢当不敢当,劳烦公公挂心,不过是带着她们来一趟罢了。”徐向晴直接和孟合打起了太极。

孟公公瞧见里头只有六人,细看了一番,问道:“咋家记得前几个月刚升了名年纪小的史女,理应是七人啊。”

“六位女官已经很好,再多一人反而累赘。”徐向晴笑笑,“齐史女不过今日抱恙,我便让她留在尚衣局了。”

“是这样的话,不舒坦就得将养着。”孟公公点点头回了御书房。

徐向晴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冲韶音来的,能躲一遭算一遭吧。

韶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她像感觉不到饿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梦到娘亲了,不,是姑母。

梦里的她没有记忆力的她快乐,原来从来没有人像抱妹妹一样抱过她吗?原来她从小被要求苦练绣技只是为了让她进宫好接近贵人吗?原来从小被人念叨的责任是当那些人的主子吗?

原来,她齐韶音从来没被爱过,更别说,她连娘亲爹爹都没有了。

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去年那段胆战心惊的回忆占据了心神,就连小宫女拍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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