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贵妃醉酒》唱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楚杭于戏台之上身着繁重宫服,头戴衔珠凤冠,将那位酒入愁肠化为怀春意,到最后赏花自怜沉醉不复醒的“杨贵妃”诠释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于戏中,他卧鱼闻花,衔杯下腰,醉步舞扇,一双醉眼微醺含恨,一腔柔情哀怨苦闷,开嗓便是幽咽婉转,回眸则见身段风流,颦颦处,将这醉中失态的女子心中无法言明的爱恨痴嗔,借戏诉情,表现得细致入微。
情到深处,独饮清酒三斗醉,终了之时,楚杭水袖扬天一甩,留下一句“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敛眉垂目,在两名宫女的左右搀扶下,醉步下场,徒留给台下一抹顽艳又凉绝的落寞倩影。
戏台之上,帷幕缓缓下落,台下宾客满座,皆是怔然不能回神,过了好半晌,章老爷子回了魂,率先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好”,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抚掌,扬声喝彩。
这场景,到真的依稀有几分旧时梨园为角儿“叫座”的盛况。
“我的娘娘哎!您今儿这酒醉得绝了!”
下到后台,楚杭刚一进门,已经扮上了“佘老太君”扮相的杨乐立刻迎了上来,拉着他的手腕将人按在椅子上,“杨四郎”杨继顺势递过一瓶纯净水,忙道:“快润润嗓子,这出戏太累人!”
这出单折戏演下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实际不长,但累就累在这戏中举重若轻的繁重身段,慢卧鱼、软下腰……种种基本功,最考验演员的身形技巧,还要配合行如流水的唱腔……直到楚杭下了台,坐在椅子上的这一瞬间才察觉到,自己宫装戏服里穿的对襟白挂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短时间内连续“赶场”是梨园行的忌讳,而最后一场还是他的《出塞》,头面扮相都有改变,还好这中间有一出《四郎探母》的大戏顶着,否则体力和嗓子都要吃不消的。
楚杭握着水瓶小口喝了几口纯净水,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慢声道:“谢谢师哥。”
下一场戏即将开演,杨继杨乐和叶天都要上台,楚杭靠着木椅中歇了片刻,而后慢慢抬手,解开了系在凤冠后面的穿绳,一点点地将凤冠从假发髻上摘了下来。
刚要起身去脱戏服,旁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娘娘,咱家为您掭头?”
楚杭从妆镜中抬起眼睛,看着身后那个已经脱了戏服的年轻人,眸中渐渐漫上一点迷茫,好半晌,才问:“你是?”
“……”丁赛脸上原本盈盈的笑意霎时冻结在嘴角。
他是刚才和他搭戏的“裴力士”啊!
这才过了多大会儿,怎么脱了衣服就不认人了?
可能是对方脸上的震惊连油彩妆面都无法遮掩,楚杭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不好意思,您哪位?”
丁赛声如枯槁:“久居龙凤阙,深宫当内监。”
正是戏中“裴力士”开场的念白。
楚杭微微怔然,这才想起来他是谁,于是礼貌打招呼:“您好,呃……裴公公。”
丁赛:“……”
短短半分钟,他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小美人,长相是用交流能力换的。
不过绝色入眼,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丁赛指了指他头上还未拆掉的发髻,问:“天热,戴着太闷,咱掭了?”
“不用麻烦。”楚杭自动忽略他语气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熟稔之意,起身往更衣室走去,“一会儿我自己来就行。”
语调清冷,泠泠如玉,客气而疏离,就连起身离开时的身形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丁赛微微挑眉,倒是没有丝毫出师不利被拒绝的颓丧,反而望着楚杭清瘦修长的背影,弯了下嘴角。
没关系,美人娇纵,可以理解。
谁让他长得漂亮呢。
楚杭在更衣室换下戏服,回到妆镜前换妆时,听身旁的工作人员随口道来,才知道外面已经开了贺寿宴,宴桌就设在戏台外的院子中,此时,一阵叫好声从台前传至后台,楚杭心说,看来今天这位老寿星,确实是个爱戏入迷之人。
*
戏台下,午宴已经开始,伴着戏台上鼓乐唱词,觥筹交错间,不时有来到主桌向章老爷子祝酒贺寿之人——得了时机,还能与陆越岩攀谈两句。
陆越岩陪在老爷子身边,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应酬着来人,等一波人走后,刚坐下,就听旁边魏明宇声调懒散地吐槽一句:“这《四郎探母》没什么意思啊,还是刚才那位醉酒的贵妃娘娘有看头。”
陆越岩这一席主桌,坐的除了章老爷子和他本人外,其余的不是平日里与他混得厮熟的狐朋狗友富二代,就是生意场上来往密切的合作方,总归没有什么外人,因此氛围也不像其他桌那样拘谨,十分放松。
听魏明宇这么说,有人立刻笑着打趣:“魏总真是狼子野心啊,皇上的女人都敢惦记?”
魏明宇哈哈大笑:“好花本该众人赏啊——哎,就刚才那小花衫,那身段,那眼神,演的是醉酒的娘娘,可真是一颦一笑媚眼如丝啊,尤其是‘她’嘴里含着酒樽,下腰的时候从下到上看过来的那一眼,那风韵,啧——简直勾魂!卧槽……刺激,太刺激了!”
一番感慨回味后,魏明宇看向身边的陆越岩,不怀好意地笑:“别光说我惦记着啊,要不,你们问问咱们陆总,心里痒不痒?”
陆越岩指间夹着一只高脚水晶杯,闻言只是散漫地勾了勾嘴角,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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