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炬火将安同门内外照得亮如白昼,光线里蓄养了无数条纠缠扭曲在一起的游鱼。
“让符采出来!”
岑愈的人一面把示威官员往外推,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卫观带来的兵士。
“符采宠信奸佞、滥杀忠臣、不守礼法、肆意妄为,其为人之暴戾恣睢,不配为一国之君、天下之表!
“你们还在这儿为虎作伥吗!岑愈呢?让你们岑大人出来,让岑太宰出来说话!”
那个人骂到口干舌燥,吨吨牛饮了一壶自带的温水,又指着面前的内侍继续骂:
“他擅改祭天仪典,招致四地骤冷、雪大成灾,愧对天下百姓;滥杀两朝元老、国之重臣,愧对忠臣良将;偏宠酷吏,又愧对天下读书人!
“这种人——也配做皇帝?!”
擅改祭天仪典?
姜博喻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皱眉偏过头低声问:
“岑大人,陛下何时改祭天大典了?”
岑愈瞥她一眼,似乎很不想和她交谈,压低声音反问:“姜大人,现在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吗?”他倾身向前,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摇曳烛火投射在他脸上,照得他神色也晦暗不明。
“周小将军应当还没听着信,”姜博喻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劳岑大人多支持半刻了。”
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了,这个时候还想跳车?
晚了。
“愈怎会介意这种小事,”岑愈小幅度指指身后长长的御道,“卫家根基深厚,宁王宫里想必也有内应,我只是忧心独木难支罢了。”顿了顿,又问,“卫观怎的突然发难?”
姜博喻轻哂:“岑大人不也是手眼通天么?怎会连这种事儿都要问。”
“姜和易,你想害老夫不成?”岑愈万年噙笑的嘴角微微抽动,顾忌着十几步开外的小老板,翻上舌尖的怒喝压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大宁的土地上,只有陛下才配手眼通天,我算得了什么?”
【司马昭。】
她垂眼把玩起勤王杖:“眼下不适合同我解释陛下的作为,倒是适合与我拌嘴。”
岑愈刚要反驳,又听“咚”的一声闷响,先前那位嗓门大的兄弟再次骂了起来:
“先帝尸骨未寒之际,宁王宫里却歌舞升平,是为不忠不孝;偏听偏信、杀害卫司空父子,此为不智不仁;太后于他有恩,赤凤走水却袖手旁观,是不孝不义!
“你们今日袒护于他,便是愧对列祖列宗、对不起古今圣贤教诲、背叛了大宁数万万生民!”
他们口中那个罪无可恕的青年独自站在离宫门十数步的地方,微垂脖颈,修长清瘦的身形藏在宽大的披风下,瞧着还有几分单薄可怜。
灯火只能照出他松松束起的长发和底下的火红披风,明暗交界处的影子微微发抖,连带着软剑也不住轻颤。
【怕是又要发疯。】
姜博喻忍不住想:究竟是做个干出实绩的昏君好,还是做个无功无过的傀儡好?
换做是她,第一反应必定是选前者,但真要落实起来,最后都会归于第二种。
任何人都不缺魄力,但对抗全天下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疯就疯吧,反正大老板选他继任,也不是为了用国事对自家疯儿子进行梦想改造的。
她不动,岑愈也不动。
报信的内侍捉火把守在二人身侧,手扶在腰间佩剑上,跟着装稻草人。
符采踏出一步,从宫墙的阴影中显出身形,喝骂声出现短暂的空白,接着是更高的声浪。
“啧。”
他越过岑愈的人,手腕一翻一送,抬脚轻轻一踢,就听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和一小片惊呼。
“骂完了?”
青年抖了抖沾血的软剑,懒洋洋地抬起头环视一圈。
鸦雀无声。
静默下翻滚着新一轮躁动。
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原先骂人的那位膝行向前,将温热的尸体抱在怀中,指着符采的鼻子大骂:
“符采,你暴虐成性、杀人不眨眼,如若大宁玉玺掌在你这等人手中,是我们对不起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卫观带来的武将随即围成半圆,手握长兵,枪头正对符采。
“陛下,”卫观叹了一声,拨下枪尖,咬牙切齿地硬装作温和模样哄他,“臣如今还叫您一声陛下。主动禅让,您仍旧是天潢贵胄,可若是不肯……假使上天因此降罪于民,您就是大宁的罪人了。”
“是吗?”符采漫不经心地拨动剑尖,弹了串血珠出去,“天赋皇权,你有什么资格问罪于朕?”
他猝起发难,一记手刀、一劈一翻,夺来内侍佩刀,径直送进卫观胸口:
“你想杀朕,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还是为了天下百姓?”
片刻静默后,人群里冒出道声音:
“滚他吗的,别听这厮胡咧咧,暴君懂个屁的百姓!
“别拉我!他昨天敢杀太宰大人,今日敢杀大都,明日你我都得是昏君的剑下亡魂!”
卫观的亲信醒过味来,当前冲向符采,却被岑愈的手下拦住。
二人缠斗在一起,兵戈相交,“刺啦”一声,爆出一串晃眼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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