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大胜,蛮兵后撤三十里,让众人得以收敛了归家男丁的尸骸。但战场简陋,根本置办不起棺椁寿材,只能剥下马皮裹了尸身,从元帅到步卒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归烬头系孝布,跪在归家众人尸首面前,而桂长林的亲卫归汉昌却冲了过来,死死拉住归烬的领子,满眼血红的悲戚道:“你怎可杀他!你怎可杀他!他是你爹!归烬,你还是不是人!”

军中将领都过来相劝,眼眶也是通红,显然之前也是哭过。

可任由他们如何劝说,归汉昌都是死死抓住归烬的领子不松手。他一家性命皆为归方林所救,把归方林的命看的比自己还重,之前战阵之中护主不利已是让他悔恨不已几近崩溃,如今又亲眼看着归方林身死,精神便彻底陷入了癫狂。

归烬被他不停摇晃,终是抬起头来,用干哑的声音说道:“汉昌叔,我不想的。”

“不想你还杀他!”归汉昌流着泪哭诉:“你武艺高强,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不去救他!”

李绩业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拳将归汉昌打倒在地,厉声说道:“够了!休要再去胡闹!你以为从万军之中救一个人容易吗?归烬是人,不是神仙,他没长翅膀,更不会飞!归烬已经做的够好了,若论难过,他才是最难过的人,但他还是射出了那一箭!若没他的果决,你以为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吗?不,我们会被打断脊梁,向猪狗一样被蛮人杀的干干净净!你欠归烬一条命,我也欠归烬一条命,这里活着的人都欠归烬一条命!我们根本就没资格去责怪他!”

归汉昌跪在地上大哭:“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难受,真的难受……”

众将皆是哀叹,他们也有兄弟同胞战死,谁又不难受呢,虽说这次胜了,但之前始终是败的太惨。

李绩业也是悲苦,可他深知蛮军未退,此刻必须鼓舞起众人斗志,正要开口宽慰几句,却见归烬站起,缓步走到归汉昌身前,掏出靴中匕首,对着小腹就是一刀。

众人大惊,鲜血更是溅了归汉昌一脸,让他目瞪口呆。

“归烬!”李绩业大惊失色,连忙几道:“军医呢,快叫军医过来!”

归烬挥手阻拦了,看着归汉昌说道:“汉昌叔,我八岁那年偷懒,被祖父罚跪,是你偷偷给我送了吃食。我十二岁争强好胜,打翻了人家的摊子,是你帮我揽下罪责,挨了六十鞭子。你对我好,我都记得。若不是你恨的厉害,必不会骂我,可见我定是有错。祖父常说,做错了要罚,罚完了要改。今日我就用我的血来洗刷这弑父大错。若我不死,来日必定踏平漠北,请诸位将士与漫天英灵帮我做个见证!”

一句话说完,他又是噗噗两刀,然后默不作声,重新跪在了归家众人面前。

归汉昌痛苦不已,跪在地上对着归烬咚咚磕头:“少将军,是我错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求您快些治伤吧!”

归烬双眼紧闭,却是不闻不问,任由鲜血流畅。

不论如何归方林都是他杀的,罪就是罪,不容狡辩。

有仇就杀,有恩就报,有罪也要偿,世间万物本就如此简单,只不过是被人心变的复杂。

归烬如今返璞归真,说他迂腐也好,说他呆板也罢,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死,迈过了这道坎,那他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唯有自强,方能自在!

归烬运转烬灭真气,努力维持生机,虽痛苦万分,却毫不动摇。

他想要看看,蛮族和他,老天到底会选择谁!

归汉昌见久劝未果,干脆也跪在归烬身后,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归烬身死,他便舍身追随!

突然,一名小兵走了出来,也在归烬身后跪下,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不多时人人加入,很快便将归烬围了起来。众将见了,也是跪下,李绩业苦笑一声,干脆一撩衣袍,也跪在了地上。

什么王子之尊,什么皇图霸业,此时此刻全被他抛在了脑后,那王位谁爱做谁做,他现在只想跪一跪英雄,然后跟着归烬一起踏平漠北,报仇雪恨!

整个大营寂静无声,数万人沉默着。

是死亡还是爆发,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漫漫长夜一点一滴的过去,阳光刺穿了黑暗,太阳升了起来。

大营外面传来阵阵鼓声,蛮王被擒,蛮军稍作休整就来邀站。

所有人都看向最前方的那个人,所有人都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后,奇迹发生了!

归烬扯掉头上孝布,稳稳的站了起来,虽然流了一夜的血,但他的脊梁却一如既往的笔直。

李绩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刺眼,如同直视太阳,让他不由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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