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可惜可惜,龙场驿此处荒凉,万山丛棘中,只有蛇魅魍魉,蛊毒瘴疠。无水,无船,醉人到是有的,小六打着油灯,前头是心情舒畅的陆羽,嘴里喃喃细语道,身后的小六不知所云。

“陆羽哥,你慢些个。”踏过干草地,沿着寨子东边的小道,路两旁是长荆短棘,虫鸣草笛,原来离春日又近了一步。

话说陆羽辞别李老汉,宋举人,已是亥时末,谢辞了老汉留宿,宋举人因李家寨离县稍远些个儿,于是又苦笑着叨扰了,老汉却是欢喜,虽不得陆羽,宋贤弟也是极好的。

方欲走时,陆羽想起一件事来,转头问道:“小六,前些日六光驿的驿丞来我们龙场干嘛,何事还是找何人?”

小六道:“我也不大清楚,我估摸应该是驿站要开了,不过来我们这儿的中原人又不多,驿站即便开了也是好清闲的。”

两人借着月色和油灯,小心翼翼地翻过一座山坡,名曰蜈蚣坡。陆羽酒醒了一身,绕是心中有所期待,但落了个空,没遇到那位先生,或许还还需待些时日。

在明朝洪武年间,水西出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女首领“奢香夫人”,奢香夫人承诏开辟龙场九驿,打通贵州各地的道路,让贵州和外界有着便捷的联系,这对贵州的发展有着重大的意义。开设驿道,龙场为首驿,龙场驿便在今天修文县的龙场镇。

“呦,小六,这些话话都是你想的呢?”陆羽笑了笑,忽然停下了脚步,草鞋沙沙的声音也暗了下来。

“不全…是,也有是听李老爷和寨子里的老族长聊话的。”

刚才一面说,一面走,小六见陆羽哥停了脚步,也跟着止住了,眼睛一望,前头的坡上一处,人影忽闪,空气中突然寒寒的气,也没有声响,小六忍不住发颤:“陆羽哥…哥,你瞧见没前头?”

“走,去看看。”

“要不别…了,我听吊脚楼里的小爷爷说夜路上遇到不说话,不能碰的,走吧,陆羽哥。”

眼瞧着前头土坡上的人影倒了下地,陆羽眼神比慌忙的小六看得多些,径直走了上去,不是什么鬼东西,倒是一个孩子模样,瘦瘦黑黑,确实中原相貌,眼宽目厚。

瘦小子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中年相的男子,陆羽忙蹲下一伸手,穿着官吏服的,已然咽了气。回头一摸那小子,也没了声,没了气。陆羽微微叹了口气,贵州苗地虫蛇多乎,外来的人适应难受啊。

然后小六道:“陆羽哥,人没了,我们走…吧。”倒不是小六心中无情,而是见得多,小六原为中原人,本家也是杭州府的,来贵州苗地的路上,刚满七岁,却孑然一身,孤露而爬。见惯了生死离别,面上自然多了陌涩。

陆羽却头一遭被两具尸体感触,道:“去李寨子借些簸箕,铁锹,送他们一程罢了。”小六不解,陆羽哥太善良,难不成下次再遇到,每回都要送吗?那是送不完的。不过小六嘴上还是答应。

然后道:“好的,我先跑回去,陆羽哥,你等着,我走小路,爬快些。”小六说的捷径可走便是蜈蚣坡的一处角子,荒菜铺着,陡峭无边,是不好走的,天黑下来,更是看不清,不过小六却走的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静谧的夜空中猛然划过雷霆,哀乐声悄悄咪地传入蜈蚣坡。

悲歌泪湿蜈蚣坡,醉墨题诗寄此翁。今日重来知未见,羽赘题在县西东。

陆羽一声长笑,忽然间察到生命的脆弱,不堪一击,一具冰冷的触感,一具还透着热的温度,让陆羽的心彻底改变,又多融入这方世界,这方土地。

待到小六急匆匆和四个仆从来时,已经落了细雨,言语不多,陆羽接过来铁锹,动起来手,身边的人紧跟着搭手,一童仆问道“陆公子,这人你可是认识?”小六赶的急,也没有说清楚,来的忙忙匆匆,其他人不明所以地木讷做着活。

陆羽道:“不认识。”

听完陆羽的回应,小童仆只得说:“陆公子心善,小仆佩服。”心中不由得疑惑,这陆羽,陆公子好生奇怪,下雨也不赶紧回去,倒来这埋死人,真真是无语。

众人亦云:“陆公子大义气。”于是碰碰锵锵地挖土,添草,入地。

过了好一会才入了人,众人的身子淋湿了半透,陆羽本打算原路回自己的小吊脚楼院,奈何被小六硬生生拉着了回寨子,说是李老爷的吩咐,再者天也黑了,冷雨黑夜,毒虫毒蛇的,稍不留意就着了道。

总之一顿连环嘴炮下来,陆羽无奈。众人拿完工具,撑着竹伞,身上都湿了,虽然没了必要,还是遮着,万万不能再多了寒气。

回寨的路多了泥泞,一脚浅,一脚深。草鞋里头镶了不少泥草,陆羽身子高壮,拉起斜摔的一个小童仆,倒溅起来一身水,正是不久前赞叹陆羽的,闪着眼睛道:“得罪,多谢陆公子。”

李寨子位落于蜈蚣坡西边,约莫三里远,周遭围着篱笆土墙,种着野物,来年开春便有了兆头。刚才陆羽和小六两人离开时不觉得远,反倒下了雨,蜗爬般地行着,豆珠大的雨点落在众人的伞上,头上,肩上,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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