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期定在十月初六日。初一夜里,皇帝仍在红松围场与众汗王们把酒言欢,毫无动身回宫的意思。

太子送来的信里除去朝堂之事,多了有关大礼的部分:告庙之后、亲迎之前,按旧礼,太子应当在奉天殿向皇帝行跪拜礼,并聆听教诲。

太子说,不敢以尊为卑驱,愿至红松围场全礼,亲迎后再携太子妃诣见。

皇太子纳妃仪,其礼制之盛大,并不亚于皇帝大婚。像这些友邦首领汗王们,也早早得知了消息,且各有贺礼送到京中,葛梭新汗王甚至愿意亲自前往、随百官一同朝贺。

做父亲的,为儿子主持婚仪,从来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当着汗王们的面,皇帝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独自对着这封信的时候,异乎寻常的脸色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次秋狝他一如既往地猎到了最凶猛的野兽,但那种精力旺盛、无穷无尽的感觉却是已经阔别多年的了。

他身份尊贵无俦,自然不会每场围猎都参加;更多的闲暇时光里,他是由贤妃伴着、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的——如龙似虎的力量、娇艳青春的女人、天真烂漫的幼子,都叫他觉得,自己年华正好。

而皇宫里,太子却要大婚了。

那也是他的儿子。

皇帝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儿子,但他可以厌恶他。

次日,皇帝召来秉笔太监,告诉太子不必往红松围场来,婚仪照常举行,太子妃诣见则可以延些日子,待他返跸后再议。

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惴惴然,但是金口玉言已做了如此安排,又不能不遵从。

唯独太子还是泰然处之。亲迎前的诸多繁琐细节大都有礼部包揽,太子妃一家当日的一应礼仪更是已经学了半年了,除了到凤仪宫问安外,太子忙得还是以朝事最多。

宝珠发现,随着太子的心思越来越不能被人看清,她们在潜意识里越来越将太子视作主心骨了。

她们,包括皇后。

皇后本来对皇帝定下的太子妃并不十分满意,眼下却在礼部为太子妃循例准备的嫁妆外,额外又拿出许多东西,等着为她添妆。

宝珠便当着皇后的面,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贺诗放到了里头。

对于她的凑趣,皇后不过一笑置之。

初六日质明,太子冕服乘舆出东宫,东宫属官皆从,至傍晚揖太子妃返,于东宫内殿行合卺礼。

“姐姐没瞧见,那头面一打开,满屋子都亮了!”杏儿下了值,先往宝珠房里来,专带了一碗红豆酒酿给她。

宝珠小日子来了,小腹坠痛,腰肢酸胀,在床上躺了一日,这会儿依旧不愿起来,且又不觉得饿,索性就半歪着听她说话。

东宫迎来了真正的女主人,又增添了许多宫女,皇后信不过六尚办事,犹让徐姑姑从凤仪宫调些人手过去帮衬。

杏儿因惦记着要照顾宝珠,便缩在后头没去,晚间帮着柳叶儿备好礼,太子妃来拜见皇后时要赏的。

她来凤仪宫内殿当差至今,也算开了不少眼界,还这么啧啧称奇,可见确实是很难得的珍宝。

宝珠却只“嗯”了一声,实在有气无力。

自己也觉得扫兴,便又低声笑说:“你没去东宫,要少多少喜钱?等我能坐起来了,给你做双羊皮靴子吧。”

杏儿进宫前跟随双亲去喝过喜酒,对撒喜钱一俗可谓念念不忘,可惜当年太小,抢不过别人,寥寥几枚还被娘亲收了去,代为保管。

她知道宝珠是打趣自己,不过得一双羊皮靴子岂有不好的?先道了谢再说。

随后又叹一口气:不过,宫里的婚仪,确实是隆重有余,热闹不足。

皇后作为生母,竟连设宴都不必。

杏儿侧首看了看宝珠,她将一头乌发蜿蜒铺展在枕头上,眉不画,唇不点,在暖黄的灯火下,有一种沉静而奇异的美。

杏儿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央求宝珠,待她出嫁的时候,能将自己也带出宫。

但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凭据不过是皇后一句承诺。

杏儿明白,还远没到兑现承诺的时机。

直到十一月初三,皇帝的御驾终于回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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