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下雪了。”

无论过去多久,秦东意总是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正午。

那人穿着清阳山的白色校服,抬手接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那时地上薄薄一层雪被阳光映出柔和的一层光,楼画的笑意比初雪温柔。

秦东意当时有一瞬的失神,后来这个画面在往后三百年经常会在他梦中出现,当时的失神变成了心悸,心悸再引燃体内躁动的龙息,常常是一夜难眠。

然而这次多少有些不一样。

梦里,少年白衣染血,黑眸浮上一层暗红。

他清浅的笑意染了三分邪气,满身是血,足下积雪变成了清阳山弟子的尸身。

他笑着,缓缓问出一句:

“师兄,你想我没想?”

秦东意从梦中惊醒,他呼吸有点重,浑身灵力开始不受控地躁动。

议事殿内的烛火晃动两下,香炉中的细烟也蜿蜒起来。

“怎的又来??”一边的戊炎长老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常,这就招呼道:

“宗泽,快点过来!”

“啧,你五天五夜没合过眼了,方才见你眯着我还高兴呢,怎的又被梦魇住了?”

戊炎长老絮叨着,拉过一边迷糊着刚睡醒的宗泽长老推到秦东意身边。

“我就说不该让你去见楼画,那疯子就擅长蛊惑人心,他还打小就爱缠着你,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幺蛾子,可别是给你下了蛊,”

秦东意闭上眼睛,没空闲同他争论这些。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业火烧灼过,连血液灵流都是烫的。

宗泽长老见此更是不敢懈怠,忙以灵力替他平息。

他的灵力是水属性,对于性烈的火属性应龙息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次龙息发作还算短暂,过了一个多时辰便自己平息了。

宗泽长老抹了把汗,叹道:

“这样下去不行,龙息性烈,这越来越猛了。若再找不到龙髓,怕是……”

“道理都懂!可楼画那畜生不交有什么办法?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在他身上搜过不下十次,根本没有!”

戊炎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对着秦东意说:

“当初我说什么?妖没一个好东西,更何况是半妖这种新奇玩意,就你这臭小子非要把他保下来!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的吗?”

“师尊。”秦东意闭闭眼睛。

戊炎长老这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宗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你说,会不会是楼画自己吃掉了,不然不应该找不见啊。”

“不可能。”戊炎大手一挥:

“就算是小九这种资质,当初染了应龙息都被反噬到如今。龙髓的品阶比龙息高不少,楼画他一个半妖,还是不入流的白鸦,敢吃龙髓,除非他这臭乌鸦能摇身一变成凤凰,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屋内陷入沉默。

戊炎重重叹了口气:

“楼画在清阳山始终是个隐患,也亏得他这些天安分,但我总担心他这是在想新的幺蛾子。”

宗泽点点头,叹道:“我记得楼画以前是挺好的孩子,怎么说变就变了,果真人心无常。”

闻言,秦东意眸色微敛。

他似是在斟酌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他从座上起身,自议事殿往门口去。

“我去看看他。”

-

自五日前楼画在阵台闹那一出后,清阳山修缮阁连夜在荒山凿了处山洞,上下里外布了上百个阵法结界,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处新的牢笼。

大约是知道捆仙锁对他没用,在这里,楼画倒是恢复了自由身,只脚腕手腕各负一副镣铐。

他此时正缩在山洞的小角落里,仰头看着山壁缝隙处透进的光出神。

许久,他听见空旷山洞内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几乎瞬间便在那些脚步声里认出了秦东意的。

楼画眼睛亮了一下,往入口处望去,心里默默数着数字。

当他数到第九声的时候,结界外围过来不少人,但只有秦东意从结界入口走了进来。

秦东意还是一副高雅清正的模样,他一头长发用木簪束起,一身烟青色衣袍,眉眼清俊,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接近,却始终隔着一段摸不着的距离。

“师兄是来看我的?”

楼画一双眼睛黏在秦东意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他这几天无聊的时候一直在想,三百年没见,秦东意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他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最后想,大约是自己那天太吓人,把师兄吓着了。

于是他用清洁术将自己弄干净,把眼睛掩饰成黑色,把头发用红绳规规矩矩绑好。

正如此时,他笑意轻浅,眉眼自带悲悯气质,身负锁链被困在这里,乍一看像极了一位沦落凡尘的神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腹部被小猫捅出来的伤总是不好,动不动便撕裂开来,弄脏他的衣裳。

但秦东意见此也仅有一瞬的恍惚,除此之外,再未动容半分。

他微微敛眉,只道:

“你早已不是清阳山弟子,不必再唤我师兄。”

闻言,楼画笑意更深一些。

但他一双黑眸却浮上猩红,变回了属于妖的颜色。

白衣再次洇出血色,打破了方才的宁静。

楼画向来不大懂人的感情,他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

三百年前秦东意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秦东意还总护着他,还会温柔地冲他笑。

现在,明明他还是楼画,眼前的人也还是秦东意,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想不通。

就因为他们中间隔了三百年?

“周午染了你的妖气,经脉尽废,人也疯了。”

秦东意语气淡淡,外人听着可能有点不明所以,但楼画懂他的意思。

他微微弯唇,有点无辜:

“可是,是他先欺负我的。他说要用刀子一下一下剜我的肉,师兄,我好怕。”

秦东意看着楼画暗红眸子里一闪即逝的狠绝,心下微凉。

这是以前的楼画绝不会出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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