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日头短,天刚一擦黑,宫门便下了钥。
“落——锁——”
老太监清了清嗓,尖细的嗓音穿透一重重合上的宫阙,传到这西北角的慎刑司里,眼帘半阖的精奇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斜睨着那站的笔直的人影。
柔嘉刚从猗兰殿过来,长睫上的雪被这热气一蒸,湿答答的垂着,显得那眼瞳格外的黑,脸颊格外的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仿佛一张误闯入的水墨画,细骨伶仃。
站了许久,丝丝缕缕的寒气沁进骨髓里,指尖凉的仿佛要结冰,那紧掩着的帘子才终于掀了一条缝。
“叫公主久等了,奴才方才遇上个硬骨头,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宝善擦了擦指缝里的血,随手将帕子丢进了黄铜盆,盆里的水转眼便被染的通红,一圈圈地漾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柔嘉微微侧身,道了句:“无碍。”
她说着眼帘一掀,水墨画陡然被染成了重彩,何宝善目光一顿,怪不得宫里都在传这是与其母同属一格的祸水之相。
他从前只远远地见过那位让先帝毁了清名的宸贵妃,不过眼前跪着的这个,眼看着出落的要更胜一筹。
要说那位宸贵妃,短短的一生也着实算是传奇,从一个小门小户的寡妇一跃成为大缙的皇贵妃,宠冠后宫数年,连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都一并带进了宫,加封帝国公主。
遥想当年她风光至极之时,甚至逼的皇后离宫修行,害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韬光养晦,朝野上下一度传出了废太子的流言……
只是后来先帝猝然崩逝,贵妃殉葬,新皇登基,局势一朝逆转,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前的人虽看着清冷无害,但到底是从那场宫闱风暴中活下来的人,何宝善暗自掐了一把自己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这副模样重现,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觉着,张德胜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当下便沉了脸:“想必公主也知道这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奴才就不拐弯了,您只说,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您待在那儿?”
柔嘉微微垂眸:“太极殿。”
何宝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下一刻忽然扬了声音:“那就没错了,来人!”
他目光突变,露出了精明狠戾的一面,侍候已久的小太监迅速地围了一圈。
“你们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反了天了?这是公主,先帝亲封的柔嘉公主!”守在一旁的宫女染秋忙护在了前面。
何宝善却只是笑笑:“公主莫怪,奴才们也是遵万岁爷的口谕办事,公主既认了,合该跟咱们去御前走一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认什么?”柔嘉拿下了染秋挡着的胳臂,直直地看向他。
“怎么——”何宝善拉长了语调,“您没听说?”
“公公不必跟我兜圈子,你也知道,我常年待在猗兰殿,深居简出,消息自然比不得你们灵通,无需拿这个来诳我。”柔嘉仍是一脸镇定。
深居简出是不假,沉默到叫人几乎要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了,配上那张清冷的脸,何宝善一时倒真有些狐疑。
几经犹豫,他还是屏退了一众不相干的人,解释了一番:“是这样,前天晚上宫宴,有个大胆的女子趁着万岁爷醉酒混入了太极殿想爬床,事情没成,反倒惹得陛下震怒,叫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何宝善边说着,边拿眼去觑她的神色,却见她亭亭的站着,没一丝闪避。
“那公公言下之意,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不是您亲口承认的么?前天晚上,戌时到亥时恰在太极殿。”何宝善笑了,“怎么,您这会儿想改口?”
柔嘉摇了摇头:“我虽去了,却并未得见天颜,只在东偏殿枯坐了小半晌便回来了。”
“哦?”何宝善仍是不信,“那您惫夜前去所为何事?”
被这么一问,柔嘉抿了抿唇,忽然沉默了下来。
倒是染秋终于忍不住了:“所为何事,别人不清楚,你们慎刑司的这帮人难道能忘得了?一年前贵妃娘娘不就是被你们慎刑司的人亲手送上路的?如今娘娘已经去了一年了,骨灰却还是停在庙里没下葬,我们主子不过是趁着忌日想去太极殿讨个恩典罢了,怎么,这也能成了你们编排的缘由?”
大约是气的狠了,她的话跟连珠炮一般蹦出来,一连串地砸过去,何宝善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那位宸贵妃似乎的确是去年年三十走的。
当时先帝去的突然,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是被妖妃吸了精气,克了寿命,朝堂上文官们又早已看不惯君娶臣妻,有悖君臣之礼的行径。于是群情激奋,两相催逼,宫门外乌乌泱泱地跪了满地,请求惩治妖妃。
时年刚满三十的宸贵妃终于还是没等到这一年过完,一条白绫悬在了舜华宫,主动殉了葬。
然而便是她死了,碍于生前的名声,钦天监仍上奏请求贵妃的骨灰须得在护国寺里停灵一年,焚香净化方可下葬妃陵。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