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在餐厅匆匆吃了几口,便再次前往四等舱,看看船方是否依约供应质量较高的食物。

餐厅刚刚开饭,学生们如脱缰野马,呼啸着冲向餐厅,让刘嘉不由想起在封闭高中读书时的那三年。

时光相隔百年,冲向餐厅的姿势没有分毫改变。

高中食堂里的菜总被吐槽难吃,同学们时常偷偷点外卖。

如今这些赴法留学生吃的东西,不管是从卖相,还是从品种来看,比起学校食堂奇葩的黑暗料理还糟糕。

可他们却吃得一脸满足。

他们一边吃,一边交流,有人讨论学习法语的成果,有人分享读书心得,有人聊着卢梭、孟德斯鸠。

丁勇拼命咽下一大口鹰嘴豆炖肉:“等我在法国学成回国,一定要让我们村的人每个月都能吃上一回肉!”

刘嘉笑着从楼梯口走过来:“胆子再大一点,为什么不是每天吃呢?”

丁勇咧嘴一笑:“嗐,说每个月都吃上才能表现出诚意,每天都吃,那不成吹牛了吗?也就彭举他们家以前能每天都吃上,是吧,彭举?”

彭举安安静静地抱着碗坐在角落里,突然被点名,他抬起头,抿着嘴,声音很轻:“不知道,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家里就不行了,我也很少吃肉。”

一旁有人摇头:“啧啧,原来是白担了个少爷的虚名。你家清朝是当官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那么厚的家底,怎么就败了呢,肯定是你爷爷你爸爸不学好,赌博、嫖-妓、抽大烟,把家产都败光了。”

“不是的!”彭举忽然站起来,红着眼圈,情绪异常激动。

“我家先祖一直都是好官!每次离任,都有万民伞!

我太爷爷跟着左宗棠收复新疆,死在战场。

张之洞说要洋务运动,我爷爷就出钱捐办军工厂,没有赚过一分钱的昧心钱!

军工厂出事故,主管军机大臣把责任全扣在我爷爷头上!不仅没有抚恤,还抄了我家!”

一气说完,彭举已经哽咽不成声,无力地坐下,把头埋在胳膊里,身体微微抖动。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应该怎么办。

始作俑者凑过去,结结巴巴:“我,我就随便那么说说,是开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呢,大方点嘛。”

刘嘉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糟糕的完蛋玩意儿。

她开口:“你连什么叫尊重都不懂,开玩笑是听声的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不然你就是拿他寻开心,还不赶紧道歉。”

“至于嘛,我就开个玩笑,这么脆弱,还是别出来了。”那人嘀嘀咕咕。

刘嘉的耐心用尽:“你这腿短脸长的都出来,他为什么不能出来?”

那人的脸确实比一般人长一些,当即跳起来:“你骂谁!”

刘嘉摊手:“我不是骂你呀,只是开个玩笑,这么脆弱,还是别出来了。”

那人握紧拳头,瞪着刘嘉,眼睛里像要喷出火。

此前刘嘉帮学生们安排餐食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刘嘉是那种特别纯善、温柔的人,就像戏里那些在后花园赠金给书生的那种大小姐。

谁知,她一张嘴,性如霹雳势如烈火,与温婉的外表完全是两个人。

一旁的女生很紧张,担心刘嘉挨打,有几个男生过去拉住那人的胳膊:“算了算了。”

刘嘉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你这么坚强,想来是不用吃饭的,喏,这一顿,我也不找你要钱了,算送给你的。我马上就通知船务,以后你的这份,他们就不用供了,到马赛还有三十多天,相信你一定可以靠坚强的意志渡过难关。”

那人才想起来,自己能吃上这顿丰盛的饭食,是刘嘉借给他们钱,让船方额外提供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三十多天不吃。

那人的气势顿时消解于无形,面对没饭吃的未来,那人想服软,又搁不下面子,扭扭捏捏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周围其他人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刚才他说彭举家里的那些话,确实很伤人,实在不应该。

“你确实做错了,应该道歉。”

“就是,彭举从来没有耍过少爷脾气,就你总提。”

不知是内心良心不安,还是同行者的眼神,亦或是三十多天可能没有饭吃的悲剧,他走向彭举,轻声说:“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不能比你刚才嘲笑他的声音小吧。”刘嘉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那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对不起,我不该乱讲话,以后不会这样了。”

彭举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又结巴了起来:“没,没关系,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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