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臣也听闻,是兰怀恩的手笔。那曹弘先前出言羞辱兰怀恩手下一个太监,他一直耿耿于怀,但此次同样牵扯到白氏一案中,贪污罪名证据确凿,并不算冤了曹弘。”

晏朝瞥他一眼:“知道兰怀恩记仇你还敢骂他。”

沈微轻一哂:“臣以为必死无疑了,要先骂个痛快才行。早就准备好了弹劾兰怀恩的折子,若臣哪一天真死了,那折子呈上去姑且算作是‘死谏’,能扳倒兰怀恩这奸佞小人,也不亏……”

这等疯言疯语沈微从前说过类似的,晏朝也就懒得理他。只是又惆怅起来,白存章的案子又一次被人别有用心地翻出来,不知是盯上了谁。只要交到东厂手里去查,便是鱼龙混杂连她也辨不清了。

皇帝对白存章嫌恶已久,连同牵涉进此事的官员一律严惩。几个月前白家获罪抄家,上上下下入狱成百上千人。后申冤者亦不少,她上书要求细查时,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待她终于得以面圣时,仿佛是一夜之间,证据确凿的文书已经呈了上去。皇帝不听她解释,亲自处置,潦潦草草地收尾,随后迎来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晏朝出宫去看过,府衙门前有裹尸喊冤的,也有愤世嫉俗的——最终也都被尽数镇压。身后是老弱妇孺,一片哭声。她不知道谁对谁错,或许有人含冤而死,或许有人罪有应得,事已至此。

“……我只是无能为力……”

沈微听不太清楚,正要开口询问,却又听她说:“探赜回去罢。若得闲了,替我去孟府跑一趟,这几日孟先生也病了,他有腿疾,冬日里总不见好,行走颇为困难。”

沈微道了声“孟大人亦是臣的老师”,便起身一揖,行礼告退:“遵旨,臣告退。”

才行至门口忽然步子一顿,复又回身加一句:“殿下畏寒,多加保重。”

晏朝微笑道:“知道。”

她也不多言,这份体贴的深意,便也只有两人心底明白。

外头的风雪仿佛又烈了起来,晏朝本欲开窗看雪景,但听着风声,手又放下来。忽然想起书房今早摹的一张字帖,恰好是那一句“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心头微动,想谁安善呢?心里仿佛并没有特别牵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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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分晏朝去了乾清宫,挑了那个时间原是想着不与他人相撞,若要朝臣面圣此刻也该结束了,她正巧有些话非得回禀到皇帝那里去。

却不成想半路碰到信王晏骊,看样子方从乾清宫出来。信王是李贤妃之子,众皇子中行四。李贤妃现如今在后宫最得宠,信王也是几位皇子中最得圣心的,早早被封了王,至今仍留在京城。

信王看到她似是有些惊愕,随即先行见礼:“见过太子殿下。”晏朝点头回了一句:“四哥安好。”

信王面色有些晦暗不明:“永嘉公主才走不久,我进去时父皇颇有些伤感,大抵仍是为了文淑皇后罢。太子若有什么话可得小心着说,父皇心情着实不大好。”

文淑皇后曹氏膝下有昭怀太子和永嘉公主一子一女,儿女双全。皇帝同文淑皇后算是青梅竹马,又加上数十年夫妻和睦,原本应当是传颂天下的佳话,只可惜曹皇后在宣宁帝登基前已薨逝,昭怀太子也没能长久。而后宣宁帝登基,封的皇后是崔氏,也就是晏朝生母,家世普普通通。

晏朝未曾见过文淑皇后,只听闻她虽出身显赫世家,却因在边塞长大性情豪爽,与寻常闺秀不同。也大约是这个缘故,皇帝对文淑皇后念念不忘。

永嘉公主肖似其母,皇帝病时感伤合情合理。只晏骊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深意。

晏朝不动声色地应了句:“多谢四哥提醒。”

一路上心底又暗暗掂量着,是否有些事还需推后再禀。但很快又想,左右今天都来了,再拖难免夜长梦多。

到乾清宫的时候居然没看到兰怀恩,在值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计维贤。问了才知来探望的皇子公主已回去了,现下是宁妃在里头。皇帝晚膳用得不大好,这会子小憩方闭了眼。

晏朝默然不语,转身仍立在廊下。瞧着天色逐渐被一层层晕染昏暗,天边最后一线光亮消失在城墙后头,金阙之下寒意侵身,整个人仿佛要立成一座碑。

时间并不长,大约一刻钟后计维贤道皇帝醒了,传她进去。进殿时宁妃恰巧出来,身后宫女手中仿佛托着绣品,宁妃看上去有些疲倦,但看道晏朝时眼中仍是闪过一丝不易隐藏的惊喜。

宁妃用帕子轻了拭眼角,目光里仍是殷殷之色,柔声道:“陛下方才晚膳没用好,待会儿御膳房若有粥汤呈上来,太子见机劝陛下用一些罢。”

晏朝应了声是,见宁妃转身欲走,又低声加了一句:“娘娘喜刺绣,但还望保重玉体,熬太久伤眼睛。”宁妃微一颔首,扶着宫人的手走了。

这些年皇帝忽然有个不算怪癖的怪癖,便是召见宁妃时必要看她刺绣,尤其是在灯光下,朦朦胧胧,美人剪影尤为可怜。通常是皇帝先入的眠,却并不让宁妃离开。有人曾私下笑说,这场景颇有些“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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