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不比家里,即使是陈舟和,也一视同仁,只分配了一间房间。

陈舟和没急着回房,提步去了医疗部。

不只是他,还有谢瑰,在外受伤回营地的都要抽血监测。

他按流程走完,确定各项数值正常,才被放行。

作战服的袖口撸到肘部,刚被扎针的孔还在往外冒血,陈舟和边走边按着棉签潦草地擦拭两下,他心不在焉,回想白天抓伤了他的那位队友。

昨天,他们一行人接到命令,搜救一支中队。

一支十三人的中队,奉命潜入H城,七个小时之后,信号全都消失了,根据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陈舟和找了那栋楼。

那位队员的尸变有异。

尸变的时间根据个人体质,有长有短。从他进入那个房间,确定无生命体征的信息,前后有十分钟,更不说他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时间这么长的尸变,闻所未闻。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它,拖缓了进度,就好像……

特意等他来一样。

会是什么呢?陈舟和皱眉。

*

公寓类似于学院的学生宿舍,墙是红白配色,壁上爬着不知名的花。陈舟和心里揣着事,一把压下门把手。

谢瑰在换衣服,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半截锁骨还淌着水珠。

他刚扣到胸前的扣子,衬衫于他偏大,松松垮垮地勾出身形。

草,他忘了这小鬼还在!

陈舟和动作极快地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那个……嗯……我没看见。”陈舟和背身说。

他确实没看见。

玄关处摆着一份报告,陈舟和以为是下属送来的,为了缓解尴尬拿起来看了两眼,发现是这小鬼的体检单,右上角一张一寸免冠照,也不知道什么时拍的。

姓名栏写着——谢瑰。

名字还挺好看的。

陈舟和兴趣缺缺,遂放了回去。

肩膀被人戳了戳——谢瑰换好衣服,示意他可以转身了。

“等等,你这衣服……”陈舟和越看越觉得眼熟,眯了眯眼,“你哪儿拿的衣服?”

谢瑰指了指旁边伫立的衣柜。

得了,他知道了。

这小鬼是真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

“是这样的,小姑娘,”陈舟和战术清嗓,一本正经地说,“我的下属可能误会了点儿什么,这是我的房间,男女有别,我现在叫人领你去别处住,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让人送你去难民营。”

去你妈的小姑娘——谢瑰忍他很久了。

他垂着眼,眼神阴沉沉的,拿过一旁的体检报告,就往陈舟和脸上怼。

那些专业术语,陈舟和也看不懂,象征性的扫了两眼,敷衍道:“嗯嗯,我知道你没病没感染。”

谢瑰忍无可忍,指着性别那栏给他看。

陈舟和:“……”

误会大了。

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扫了谢瑰两圈,瘦的脱了相,看不出美丑,只有一双猫似的眼睛透着谨慎,睫毛乱七八糟地翘着,背上的长发枯燥,垂到胸前。

“OK,小弟弟,”陈舟和打了个响指,从善如流。

谢瑰又指了指年龄那栏。

上面赫然写着——十五岁。

还他妈同岁?

陈舟和一脸一言难尽,他双手环胸:“所以呢,你还想让我喊你哥?”

谢瑰垂下手臂,沉默不语。

都是男人,就好办了。

陈舟和绕过他,坐在床边,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咱俩聊聊。”

谢瑰没动,长发遮着脸,一脸自闭样。

“不愿意?”陈舟和眉梢高高扬起,“放心,我不吃人,对你这样的小豆芽也没有兴趣。”

谢瑰当然不是担心这个。

他瞄了一眼陈舟和,裹脚小老太太般,慢吞吞地走过去。

“小豆芽,我就直说了。”陈舟和说,“今晚你可以住这儿,但明天我会把你送到难民营去。”

“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眼神容易暴露人的心绪。

谢瑰垂着眼,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盖住眼底那一抹冷锐的光。

“你能说话?”

陈舟和靠着床头,蹬掉战靴,曲起腿踩在床沿,手腕搭在膝盖上。

很放松的样子。

谢瑰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舟和想到楚娃和他说的心理创伤,试探道:“之前能说,现在不能说?”

谢瑰点头。

“行,”陈舟和很干脆,抽了张白纸和笔给他,“那我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写下来。”

“C楼29层,是你家吗?”陈舟和问,“就是我今天接你的那栋楼。”

谢瑰点头。

“你的父母呢?”

——被咬死了。谢瑰写下。

果然。陈舟和沉默片刻,不想戳人伤疤:“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和我穿一样衣服的丧尸,为什么会在你家?”

H城是座沦陷区,因为地理位置,安全局安排了几次清扫,全是无功而返。加上那边时常有雇佣兵出没搜寻物资,双方皆忌惮起冲突,安全局便没再派人前往。

大楼里的幸存者还不知自己已被放弃,搜寻了能找到的物资,折损不少人,聚在一起等待救援。

食物总会被吃完,吃完了就得出去找。

等到后面,幸存者只剩下谢瑰和他父亲。

丧尸冲破了楼道,堵住了电梯口和楼梯间,他父亲在外出寻找食物时,不幸被咬伤感染,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变异了。谢瑰躲在床底,才躲过一劫。

本来一切都已经绝望,突然,一个身着黑色作战服的人破窗而入,他和父亲扭打做一团,子弹擦着已变成丧尸的父亲的颈动脉划过,丧尸倒在沙发后面,那人以为得手了,捂着受伤的右脸,疯狂地开始翻箱倒柜。

再后来,陈舟和就来了。

谢瑰连说带比划地表达,陈舟和半懂半不懂,大概总结出了这些。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头疼道:“行了,今晚注定睡不着了。小鬼你先睡吧,明天我……”

谢瑰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不去……他颤巍巍的做了个口型。

怕陈舟和没看懂,又急切地把白纸翻了个面,一笔一划画在上面写道——

不、去、难、民、营。

笔画之用力,直接划破了纸面。

陈舟和沉默了会儿,在那行字上弹了弹指:“理由。”

谢瑰捏着笔,骨节青白,陈舟和都怕他把自己手指捏折了。

“不说?那就不成立,你明天——”陈舟和冷酷无情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瑰脸上滚下两行泪,顺着瘦削的皮肉,水光湛湛。

他抖着手,一颗一颗解开衬衫上的纽扣。

*

“陈队,早啊!”

“陈队早!”

“队长早上好!”

一群拉练的队员跑过,纷纷和陈洲和打招呼。太阳刚刚升起,照着少年桀骜的眉眼,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陈州和去见了陈维生。

问了一圈,没人知道陈维生在哪儿,陈州和当下心里有数,开车去了墓园。

“老陈。”

果然在这。

陈维生身着便服,背对着他站在墓前,双手背在身后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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