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拗不过他,连忙去安排了,天还未暖起来,日头也没升到中空,他们就已经坐在了去玉清观的马车上,碧桃暗道玉清观有什么新鲜的?夫人初一十五都要去,她们这些一等侍女都跟着去过几次了,况且春意朦胧,玉清观临山而建难免有些寒意,这个时节正是游人稀少的时候,谁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踏青呀。

容从锦却兴致颇高的模样,自山门外下了车辇,一袭浅色衣衫只戴了一半面纱稍遮容貌,绕过莲花座流云纹的高耸华表,两个侍女陪着一路参拜。

玉清观在望京中名声斐然,素有灵验之说,达官贵人市井百姓络绎不绝,每逢除夕佳节更是闭观面向达官显贵斋醮,所求无外乎功名利禄。

道观殿宇恢弘精美,三清殿夹杂着袅袅升起的檀香香雾衬得主殿神圣,塑像威严,两侧壁画□□飞扬,满壁翩然,容从锦怔了片刻,也捻了香右手持香尾恭敬一拜,口中随殿内众人低声道:“眷属平安。”

”公子许了什么愿?”扶桐敬香后好奇问道。

“家中平安,兄长仕途通达。”容从锦随口应道。

“难得来一次玉清观,公子不为自己求一个愿么?”

望京贵胄多崇道、佛,更有兼参之人,但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人事始终,生之进退皆有定数,容从锦抬首仰视着巍峨和善的镀金塑像,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身边信众来往不绝,容从锦立在大殿困惑颦眉,他确实没什么可求的,其实他向来将生死之事看得极淡,父母安排他成婚他就遵从,守着顾昭也恪尽王妃职守从未有过半分不满,即便动了心死生别离也不过是暗叹一声缘浅,情感、欲望都在他身上淡的几乎无踪。

但身边檀香袅袅信众虔诚叩拜感染了他,他似乎是有想求的,却是什么呢?容从锦仰首望着威严神像,困惑不已苦苦思索,追寻着朦胧中的一缕光亮。

身旁老妪叩拜后心满意足的起身,却脚下站立不稳晃了两下向后栽去,三清殿都是坚硬无比万年不朽的青石砖,摔到头可非同小可,容从锦眼角余光瞥见下意识探臂去扶,扶桐在他身后也哎哟惊呼一声,抢上想要搀住老妪。

但他们俩都慢了一步,同样白发苍苍身着布衣的老爷子似乎早有预料,端端正正的站在老妪身后,这一倒即倒在了他身上,虽老迈气衰却在老妪摔倒前已提前撑住力气,两人身子晃了几下,但都无碍。

“哎!”老妪也吓了一跳,摸了摸心口觉得无事忙去查看老爷子情况,口中絮絮道:“没摔着你吧?”

“还说呢,每次都往后倒,自己不能多留点神么?”老爷子银髯飘然看起来颇有点道骨仙风的意思,开口却极为刻薄,老大不乐意。

“这不是有你么。”老妪不已为恼,依旧乐呵呵的。

老爷子哼了一声,手却很诚实的一直搀扶着老妇,两人相携而去。

电光石火间,容从锦似有所悟,终于抓住了混沌暗夜中飘忽的一丝明光,浅浅的似春日的萌芽,却好像坚冰下的一簇火光,能让坚冰消融春意萌发,花蕾香气清雅隽永。

“唯愿六皇子平安。”容从锦退后一步屈膝跪在蒲团上,三拜,敬香虔诚之极。

他能重活一次本就是冥冥中一种他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的证明。

也许,确有神明的存在。

至少这一刻他是愿意相信的,倘若确有神明,那就请庇佑顾昭吧,无论他们今生是否还有缘分,哪怕他是遥不可及的六皇子,也请庇佑他平安。

碧桃起身接过香插到香炉里,又取过签筒双手捧到容从锦面前。

容从锦刚要伸手接过,手指才碰到签筒壁,一支搭在最上面的签掉了出来,啪嗒摔在地上,容从锦下意识俯身去看,不等将签拾起,签文撞进眸底。

【临风冒雨往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上坭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坭。】

“公子,是什么签?”扶桐在后面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什么。”容从锦拾起竹签端详片刻,燕子终日劳作,可一朝风雨就让他全部心血付诸东流,还是重头再来,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这签说的是劳心费神,妄做无用功,万事所求皆不利。

这是指我,还是指六皇子,若是签文应的是他…容从锦不由得哂然一笑,明知扶持太子登基搅进朝堂纷扰是举步维艰,可为了六皇子,即使是无用功他也会去做,与以往的自己大为相悖,这签倒是灵验之极。

碧桃却是看到了签文尾部的“下”字,心中一跳忙道:“公子,这是奴婢未稳住签筒的缘故,作不得数的,我们快去请道长化解吧。”

扶桐不吭声了,听碧桃弦外之意这签也不怎么好,他们大老远从定远侯府赶来,就求了一支这样的签,不免闷闷不乐本是跪在蒲团之上,身子后仰便坐在自己腿上暗自郁闷。

“上签!”不远处一道清丽女声惊喜响起,又连声道:“三清在上,若小女子如愿以偿必前来还愿,修缮道观,供奉三清。”

扶桐羡慕的循声望去,对方挽了个坠马髻做妇人打扮,身着儒裙衣着华贵,一手抚在小腹上说话间腕上绞着的两只白玉镯叮当作响,肌肤白皙眼色妩媚,甚为俏丽,掩映在衣裙下的腹部微微隆起。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的身孕了吧,扶桐胡乱在心底揣测道,那妇人身子微微一拧与旁侧仪表堂堂气质儒雅的公子曼声道:“夫君…”

扶桐笑着视线逐渐上移。

“郎才女貌,好一对…狗男女!”扶桐笑意僵在脸上,唯余不敢置信,一双杏眸瞪得比铜铃还大,眼下的天生的笑纹都被拉平了,恨不得生啖其肉。

“扶桐。”拜过三清的容从锦想要起身,手臂微展却没有人搭住他的手,手臂悬在半空等了片刻仍不见她反应,不由得又轻唤了一遍,“扶桐。”

“你愣着做什么?”碧桃放下签筒,气得过来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扶桐却依旧维持着原来侧首的姿势,石化了般一动不动,仔细听还能听到她牙关咬得咔咔作响的生硬。

他们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那公子也撇了这个方向一眼,隐约觉得扶桐有些眼熟却没有留意,扶起清丽佳人温声道:“你跪得太久了,留心自己的身体。”?

“来之前老夫人还对奴婢道三清观求子最为灵验,让奴婢潜心请愿,若能为公子诞下一个男婴,给公子留下后嗣,也不辜负老夫人和公子的一番厚爱了。”女子声音婉转,一双清澈美目柔情似水的望着身侧的公子,纵使铁石也禁不住沉溺在这深情中化为绕指柔了。

更不必说是寻常人了,那公子大为感动,俯身扶起佳人,亲昵唤道:“莺娘,什么孩子后嗣的,都没有你对我重要,有你这份心就算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谁也拆不散我们…”

莺娘鼻尖微红我见犹怜,泪光盈盈道:“公子,夫人就要入门了,奴婢只盼望着您能和夫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就好,奴婢不求名分,只求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能远远的看着您,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一切责罚奴婢都甘愿领受。”莺娘抚着自己小腹,秀眉微颦面露忧虑,仰首望向公子道,“夫人会容下我么?”

“他会的。”公子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边轻抚着莺娘纤细脊背安抚着她,边不复深情只平淡道:“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出身能懂得什么道理,不过等他进了我们这书香门第,也不会有人嫌弃他,母亲教他一番规矩,耳濡目染总能让他学得些大度端正的道理。

扶桐再也按耐不住,她虽是婢女却自幼跟在侯府公子身边,衣食尊贵,就是普通富户家的小姐也不如她一半骄矜,加之容从锦自己性情淡漠就喜扶桐的喜怒随心,平日并不拘束她,眼见那狗男女如此不堪,当着她的面毫不顾忌的编排起自家公子,被火燎了似的跳起来骂道:“你说什么呢?妄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什么粗鄙武夫,书读得不少却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学全了么?我呸!!”

“哪来的混账?”那公子不欲与她纠缠自降身份,皱眉斥责一句就不再开口,身后侍从一招手,殿外的几个家仆就挡在了扶桐面前。

其中一个想要去推搡扶桐,骂道:“痰迷了心窍吧,睁开眼看看我们可是内阁大学士于阁老于府的。”

定远侯府带来的侍从不明就里,但远远看见殿内发生争执,连忙赶了上来隔开侍从,扶桐怒不可遏一把掀开侍从,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削春葱般的白皙手指带着修剪得尖尖的三寸指甲差点戳到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公子脸上,啐道:“你才该睁开眼,于陵西!不认识你姑奶奶了么?!”

她声音又尖又利,几乎掀破大殿屋顶,须臾间众人侧目,于陵西被叫破身份也是一怔,还以为得罪了哪个贵族小姐,仔细端详扶桐一番,仍是没认出来她。

但见她侍女打扮显然是不重要的,环顾四周已经有一些好事的在不远处三两聚成一团,指着这边窃窃私语,于陵西心中一凛,他跟一个侍女在此争执,分明是拿玉瓶跟瓦罐相碰,忙换了副神情拱手道:“姑娘于府向来公正,你若有什么委屈大可对我明言。”

“但有什么话,请到殿外讲吧,莫在这里扰了神明清净。”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扶桐怒火中烧,左右打量一番,箭步冲到人群后面的容从锦身边,有些人愤怒间往往顿口无言难以成句,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讲起,但她越是怒发冲冠越是语言组织能力激增,上前又轻又快的三言两语间将事情经过一一讲明,好似银瓶乍破水浆迸。

“公子,奴婢几日前曾跟秦妈妈去于府送过绫罗绣品的节礼,恰好在于老夫人的松鹤堂见到了于三公子,还跟他见了礼,奴婢确确实实的见了他,绝不会认错。”

“正室还没入门,却不知道这个莺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口口声声称于公子为夫君,”还怀有身孕,扶桐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因为愤怒,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定远侯府和于府婚期将近,他们却做出这种丑事来,扶桐越想越气,回过身去又瞪了于陵西一眼,若是眼神能杀人,扶桐早就将他们剥皮了。

容从锦踉跄向后倒去,似是当头一棒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神情恍惚不发一语的摇了摇头,惊疑不定,满目不敢置信。

碧桃扶桐连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满座皆惊,别的也就罢了,绣品在望京不是什么名贵礼物,名门望族间往往很少用绣品当节礼,节礼中带有绣品的一般都是文定之后,男方送来大雁、金银头面,被提亲方才会送上回鱼箸和双儿亲手绣的绣品,以示婚期将近,两家人已是谊属至亲。

虽未成婚,但也只差下聘礼和迎期了,大多数的人家都会在聘礼前定好婚期提前准备,这一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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