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夫人病了,这病来势汹汹不过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脸颊都凹陷了进去,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容从锦衣不解带侍疾数日,太子妃邵氏几次邀他去东宫叙话,都被他婉拒了。
顾昭定是垂头丧气连清澈的狗狗眼都写满了灰暗,容从锦无奈低叹一声,又回过神来单手托着影青莲纹盏,另一只手拿着瓷勺温声道:“再喝一口吧。”
“太苦,放着吧。”定远侯夫人背后塞着两个团金枝苏绣软枕,身上没有力气仍是不住的向下滑去,碧桃只好侧坐在床畔扶着她,夫人声音嘶哑,双眸混沌无光,一幅生无可恋之态。
“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容从锦盛着乌黑汤药的勺子递到她唇边,忧心道。
“好不好吃什么紧,左右我也什么都管不了。”定远侯夫人冷笑数声,“一大一小都不听我的,我已经说了这门婚事万万不成,那个不孝子还敢背着我去回了太子,真是好儿郎,好儿郎。”
“我没他这个儿子!”定远侯夫人牙根咬得咔咔作响,抬手打飞了青洁如玉的汤匙,汤药泼溅在锦被上片刻就晕开了一片。
容从锦无奈叹气,容逸实在是无端天上飞来一口锅,这几日从东宫退衙回来都跪在锡晋院外请罪,亏得他习武多年身体扛得住。
“母亲…这门婚事对我并不坏,于公子婚前已有妾室、庶子,我们日后必是一对怨侣,何必毁了于公子的姻缘呢。”
“况且我也确实喜欢那位六皇子。“容从锦再次劝道,“兄长是问过我的,是我自己同意的。”
父亲并没有来衡芷院,容从锦心底隐约就明白定远侯是让他跟太子胞弟完婚,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可商量的,亦没有什么斡旋余地,一步行差踏错,定远侯府满府性命难保。孰轻孰重,定远侯已经做出了决定。容从锦心中如同明镜似的,他也并不责怪定远侯狠心,实在是不得已…
定远侯夫人斜睨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呆噩注视着床位柱子上的雕花,半晌才低声道:“我乏了。”
几日前,她还觉得于三不堪,必得退亲再寻佳婿,不过跟痴傻的六皇子比起来,于家公子芝兰玉树仪表轩昂,简直是定远侯府的乘龙快婿,什么妾室,什么私生子都不要紧…
至少他是个才智正常的!而且能中举,是个少有的青年才俊,唯有这等如圭如璋的文雅公子才能配得上锦儿。
侍女换了新的锦被来,碧桃连忙服侍她躺下,定远侯夫人双手交握,依旧睁着浑浊双眸望着拔步床的架子顶出神。
”夫人,东宫送了好些时令节礼来。”不明所以的小丫鬟被推上来喜盈盈的行礼道。
容从锦心中暗道不妙,赶忙去看床榻上的母亲,定远侯夫人青白的面色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绯色血光,一个滚字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间,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半晌才压下心头翻滚的汹涌怒火,挤出声音道:“好,好呀。”
小丫鬟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定远侯夫人紧握双拳身子颤抖了半晌,眼睛一翻,头颈向一侧软软倾斜。
“母亲!!”
“夫人!”
…
“侯夫人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所致,微臣几日前就已经开了方子平心火用性寒的黄连金银花青叶等药为侯夫人舒缓心神,但并不见效啊。”太医抚着三寸银髯,摇头叹息道,“药只能医病,心结还需自解。”
“侯夫人再心气燥热,阴逞阳虚,只怕微臣…也是束手无策啊。“东堂内,太医小心翼翼道。
这几日定远侯夫人晕了醒,醒了晕,脉象一次比一次虚浮燥热,全凭一口气吊着,这是油尽灯枯之相啊。
“太医请开方子吧。”侯爷如何听不出推脱之意,坐在上首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道,侍从进来侍奉笔墨。
药熬得愈发浓了。
*
三月初六,圣节大宴。
陛下诞辰,臣僚奉觞上寿,禁屠置宴。
三日不朝,亲王、众臣于垂拱殿贺寿敬寿礼,从午后到华灯初上才唱完众臣献上的贺礼单子。
皇帝移驾紫宸殿,赐宴群臣及家眷[1]。
宰相、亲王和机要众臣携家眷入殿,然后是外邦使者,东突厥、吐蕃、回鹘等正副使者列坐其次。
“定远侯府到。”侍官高声唱道。
容从锦跟在父兄身后进入紫宸殿,母亲抱病,定远侯府只有父子三人前来,他身着鞠尘色垂霄丝裳,臂间松松挽着如月影般的香云纱披帛,素色披帛两端各垂一枚金玉坠子,青丝云鬓间只斜插着一枚青鸾流苏钗,振翅欲飞的鸾口间衔的金丝流苏转首垂眸间映在莹洁肌肤上,光彩照人。
顾昭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早在听见侍官高声唱和时就匆忙转过首去,半探着身子望着紫宸殿入口翘首以待,清澈眼眸写满了欢欣。
太子:“……”
“咳。”太子在上首咳嗽了一声,成何体统。
顾昭撇了撇嘴,嘴里嘟囔了两句又跪坐回去,半垂着首看似规规矩矩的,视线却还是跟着鞠尘色的裙摆转个不停。
裙摆停下,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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