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犀一睁眼,回到了天昭十三年。

上一刻她还飘在摄政王府的密室里,郁愤恐慌。

下一刻就坠入黑暗,在将军府的闺房中哭着醒来。

妆台铜镜中映出她娇美虚弱的面容,雪腮嫩得能掐出水般,呈现出只有少女才有青葱明丽。

掐了掐掌心,生疼。

她的的确确回到了十五岁。

短暂的呆滞过后,便是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

她几度深呼吸,等到自己的眼睛不那么红了,便起身推门,迫不及待地朝花厅跑去。

不怨宁殷吗?自然是怨的。

无坟无冢,她心里还残存着成为孤魂野鬼的恐慌,恨不能立即挺身找到宁殷,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怨报怨,也无甚可怕的。

可惜,自己并不知道如今的宁殷身在何方。

即便是前世,宁殷也将自己过往藏得很紧,没人知道他被赶出宫的那五年间他流亡去了何处,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人们记得的,只有他从尸山血海中归来的模样,一步步,将深宫变成他复仇的战场。

直到这一刻,虞灵犀才意识到,自己对宁殷的了解如此稀少。

何况,眼下有比找宁殷算账更重要的事!

她想念阿爹阿娘,想念这个还不曾覆灭的家!

大将军府巍峨富庶,秋色正浓,是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虞灵犀呼吸急促,脸颊绯红,恨不能脚下生风,奔向爹娘的怀抱。

刚穿过庭院,便听花厅内传来一个熟悉温婉的女声:“何时启程?”

雄厚的男声,低沉道:“十日后。”

是阿爹阿娘!

虞灵犀心下狂喜,提裙奔上石阶。

厅中妇人默了片刻,嗔怪道:“……夫君非得这个时候领旨出征吗?大女儿不在家,岁岁又还病着,妾身独自一人,如何支撑?”

男人安抚道:“圣上口谕已下,岂能抗旨不遵?不过小战而已,夫人不必忧怀。”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虞灵犀僵在门外。

她险些忘了,天昭十三年秋,阿爹和兄长奉命北征,却受奸人所害,饮恨战死。

算算时间,爹娘方才所议的……多半就是此事。

雀跃的心还未来得及飞上天际,便折翼堕回深渊。

这场北征才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若是父兄没有北上,虞家不曾没落,她也就不会沦为人人可欺的孤女,莫名其妙死在宁殷的榻上……

“岁岁,你病刚好些,怎么又出来吹风了?”妇人发现了站在门外的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

熟悉的乳名,给人以镇定的力量。

因她儿时体弱多病,喝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母亲便去慈安寺为她求了这两个字,企盼她“岁岁常安宁”。

“阿娘!”虞灵犀情绪决堤,紧紧抱住了这个纤弱温柔的妇人。

一切仿若尘埃落定。

“怎么了,岁岁?”虞夫人抚了抚她的背脊,只当她在撒娇。

“就是……想您了。”虞灵犀摇了摇头,前世种种涌在嘴边,却无法诉说出口。

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忍阿娘伤心。

虞灵犀又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眼眶一热:“阿爹。”

阿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面容粗犷,两鬓微霜,官袍前绣的狮子威风凛凛。

而他身后,长子虞焕臣穿着天青色束袖戎服,剑眉星目,抱臂望着妹妹笑:“病了一场,怎么变呆了?”

这便是虞家的两根顶梁柱,虞灵犀的避风港。

虞灵犀的视线落在阿爹的食指上,那枚象征家族荣辱的兽首戒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前世母亲将这枚指环交给她,嘱咐她定要好好活下去,可她没有做到……

这辈子,她定要弥补所有缺憾!

虞灵犀鼓起勇气,轻声道:“阿爹,兄长,你们能否不要北上?”

虞将军虎目中含着柔情,哄道:“不行啊,乖女。”

虞焕臣倚在窗边擦拭佩剑,朗声道:“圣上点将,是对虞家的信任,岂能说不去就不去?”

虞灵犀向前一步,难掩急切:“若此行有诈呢?朝中武将不少,可皇上偏偏点了阿爹和父兄,小小骚乱,用得着虞家父子两员大将一同前往吗?”

虞将军却是笑了。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鬟发:“乖女年纪小,还不懂。国泰方能民安,阿爹是武将,岂能做那贪生怕死之辈?”

意料之中的回答,虞灵犀心一沉,湿红了眼眶。

父兄一生杀伐,不信鬼神,不惧宵小。即便自己将重生种种和盘托出,阿爹和兄长也依然会选择北上出征。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忠肝义胆,视君命大如天。

何况,虞灵犀前世还未来得及查出父亲身边的叛徒是谁,就一命呜呼。

她给不出能让父兄信服的理由。

深吸一口气,虞灵犀掐着手指,抬头时绽开笑来:“女儿知道了。那,父兄保重。”

虞将军爱怜道:“回去歇着,将身子养好,等阿爹凯旋。”

虞灵犀娇声说“好”,福礼告退。

迈出花厅的那一刻,她眼里的笑意消散,化作忧愁。

入夜,灯火阑珊。

虞灵犀披衣倚在榻上,久久不眠。

前世扶棺入京的惨像犹在眼前,她不可能眼睁睁放任父兄领旨出征。

自己身娇体弱,没有兄长和阿姐那样厉害的身手,不能上战场为父亲保驾护航。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父兄步入奸人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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