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乔朗的家在东城区,属于老城,不同于西边的高楼大厦,这边大多是低矮的平房与老式的筒子楼。

他家就在胡同深处一个四合院里,院子极小,是租赁来的,一个月七百,只有三间屋子,一间小小的堂屋,两边是卧房,他自己一间,他妈妈和妹妹住一间。

除了他们家,院子里还有另外两家租客。

西边儿住着的是位说相声的老大爷,每天大清早地起来吊嗓子,怎么说也不听,告到街道办去也没人管,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在睡梦里听他吼上一嗓子,完事儿了照样睡得香喷喷。

东边儿住着的是两口子,在中学门口推车卖串儿,还有个儿子上小学五年级,正是调皮的时候,几乎三天两头挨他爸的皮带抽,满院子都是他鬼哭狼嚎的叫声。

乔朗进院子时,看见有个胖胖的姑娘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怀里抱着个书包。

她恰好抬起头,一见他眼睛就亮了,抱着书包小碎步跑过来。

“乔哥哥。”

乔朗嗯了一声,内心完全没有表面上的镇静。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怕见到的人只有两个,房东和这个叫唐朵朵的姑娘,房东来,意味着又要涨房租了,唐朵朵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催债。

果然,唐朵朵仰着圆润的脸盘,小心翼翼地说:“乔哥哥,我爸爸叫我来拿钱。”

声音比蚊子叫还轻,像生怕吓着人。

“好,”乔朗说,“你吃了饭没?怎么不去里面等我?”

唐朵朵忙说:“吃了吃了。”

一边回头看了眼背后的屋子,表情惴惴的,好像里面会跳出一头猛兽来吃人。

乔朗没太在意,对她说:“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放个东西。”

唐朵朵很乖地点点头。

乔朗抬腿跨进门槛,才发现堂屋里坐了个人,灯泡的瓦数不高,散发出昏黄的幽光,几只飞蛾在旁边飞来飞去,他的妹妹乔玥坐在靠墙一张缺了腿的小木桌旁,正埋首写着作业。

“你在家呢。”

乔朗给吓了一跳。

乔玥脸孔苍白,头发乌黑,不说话,一双眼珠静静地瞅着他,仔细看眼神还有些幽怨,有点国产恐怖片里横死荒山的女鬼样子。

乔朗又问:“怎么回来的?”

“搭公交。”

“我最近有补习,不能去接你了,自己一个人能成吗?”

“能。”

乔朗扫了眼妹妹的腿。

前阵子,乔玥在学校下楼梯时,不小心踩空摔断了腿。

她是走读生,拄着拐不方便上学,都是他骑自行车上下接送,一连接送了两个月。

以后他要给书湘上课,七点到九点,正好是乔玥下晚自习的时间,他就不能去接她了,但好在妹妹的腿快好了,现在已经能丢掉拐杖,加上一中即将放暑假,乔玥一个人应该能行。

他略放了心,走进右边的卧房将斜挎包放下,出来时对乔玥说:“我去送一下人。”

“送什么送。”

乔玥不满地撇嘴:“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乔朗没理她,抬腿走出大门,听到背后又飘来一句嘟囔:“讨债鬼。”

他走到台阶上,向坐在那上面的姑娘说:“走吧,送你回去。”

唐朵朵赶紧抱着书包站起来。

四合院在胡同最里面,走到大路上还有一段距离,乔朗个高腿长,走在前面,利用这时间向唐朵朵陈说了家里的难处。

乔玥不久前摔了腿,花了一大笔医药费,钱暂时还拿不出来,得拖延一阵。

他还钱向来准时,就算要拖延,也一定会说清楚具体时间。

算了算,如果能在文家顺利做下去的话,下个月他就能到手九千块,文太太钱给的爽利,一节课两个小时,每小时一百五十,一天下来就是三百,在家教里算开得高的了。

有了这笔钱,应付唐家的债款绰绰有余。

他说了一个下月还款的具体期限,到时两个月一并还上。

唐朵朵抱着书包跟在他侧后方,声音很惊恐:“乔哥哥……这个,我要问问我爸才行。”

乔朗也知道她在家里说不上话,充其量只是个传声筒和跑腿的,她那个爸有了新儿子就忘了女儿,简直比后爸还不如。

巷子里路灯昏暗,两侧墙体斜斜地压下来,让通道变得很狭窄,两旁的阴沟里散发着腐臭,还有一股排泄物的味道。

蚊蝇在这里成群地聚集,一走过去就嗡嗡地飞起一大片。

乔朗抬头看了眼夜空,夏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少有阴云遮蔽。

他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文家那块地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但他知道,那一定很昂贵,也许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家教费。

二十岁的乔朗还很年轻,但眉心已经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他站在污臭的巷子里,吐出一口长气,将胸腹中那股憋闷缓缓地排出去。

唐朵朵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近乎惶恐地喊了一声“乔哥哥”。

他回头瞧了眼这个胆怯的胖姑娘,她咬着下唇,眼中有一种小动物式的惊恐。

“没事儿,”他冲她安抚地笑笑,“这事儿你别管,回头我跟你爸在电话里说。”

想了想,又提点一句:“回去了机灵点儿,别说你没要到钱,就说你没找着人,我在学校。”

唐朵朵点头,眼中全是感激。

乔朗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不管她回去怎么说,总之是会挨骂的,有时不论挨骂的人有没有错,骂人的那一方总是会千方百计地寻出错处。

他叹了口气,嘱咐跟前的女孩儿:“以后别这么晚来,这附近不安全,白天来,或是去昌大找我,知道我专业和年级吧?”

唐朵朵又点点头。

乔朗转身带她出去,这么晚了没公交车,他打了辆车,让司机把人送到屋。

回到家,乔玥的脸色不太好,冲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发脾气:“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滥好心,送她回去干吗?”

乔朗不答反问:“怎么都不把人请进来坐?”

乔玥挑高眉毛,意思很明显:我不拿笤帚把她赶出去都是好事了,还请进来坐?

乔朗觉得自己妹妹这样很不好,皱眉教育她:“唐朵朵她爸爸怎样跟她没关系,你别把气撒她头上。”

乔玥冷嗤:“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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