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敢当众问出这句话,便是猜这蛇阳老人先前确实没有杀伤寨民,又已自报家门,口说众人对他有恩,断不会此时因为一句话暴起发难。
果然,蛇阳老人只是脸色微微沉了一沉,便立刻又重新挂上笑容,颇为好脾气地问道:“秦娘子为何不愿?”
秦桑道:“百三在我们膝下十三年,没享什么福,但有了父母叔婶庇护,哪怕寨子有难,我们也能尽力保她性命,去镇里做个流民,也不至于死。草民从小听了不少仙境故事,知道修道路难,争勇斗狠,我担心女儿去了,性命难保啊!”
蛇阳老人脸上的一丝阴霾散了,正准备开口,却脚底影子一抖,里面突然窜出了只粉毛小鹦鹉来,对着他耳朵叽叽喳喳了一阵。
他听毕笑道:“秦娘子之忧,老朽酉时来解。正事到了时候,暂且别过。”
那黑漆漆的影子又是剧烈颤抖起来,赤蛇在他脚下游出,载着老人,霎时不见了。
等到那巨蛇在天上了无踪影了,众人胆战心惊地互相对视了几番,才像沸腾了一样,轰然爆发了议论。
李叔、程叔一把攥住简大虎,整个人都语无伦次:“虎子,你看到没有!不是镇子里烧符的术法,那是个真仙人!原以为少当家的今后也就跟着你做个女大王,没想到今儿这是撞了仙缘,撞了大运了!你们定要应了!你没听那仙人说,咱们少当家,是个什么天灵根,以后说不准能和这人一样神通!”
杜娘子激动得脑门冒汗,插道:“若是少当家的变成了这等人物,我们虎啸寨还用得着担心官府吗?少当家去那皇城戳一指头,也叫个那般大的大蛇出来,一尾巴就将那皇老儿的龙椅扫塌了!”
那黄哥旁边有几个年轻的男儿,他们倒是没怎么说话,只一眼接着一眼瞟简百三,神色里藏不住羡慕。
其中一个姓李的低声给黄哥说:“那仙人被寨主带回来,怕是故意只测了少当家的要带走呢。我们他不认识,他就不测了。”
黄哥小心翼翼地呐呐道:“蛇阳老人也没给我们各个都测仙缘的义务……”
“早晨还叫着熊老头,现在怂得和个鹌鹑似的,”姓李的鄙夷地学黄哥正经又小心的语气道,“蛇阳老人——”
黄哥回道:“你不也称呼他仙人么?”
……
只有秦桑,在巨蛇远去的一瞬间,就抖着手紧紧抱住了简百三:“宝儿,娘真没想到你有这等机缘……等你去了,修了仙,千万别忘了爹娘,别忘了你妹妹!”
简百三一下子糊涂了:“娘,你不是不愿让我去吗?”
“傻孩子!”秦桑一拍她后脑勺,说道:“那可是仙人!娘哪是不愿啊,娘是想要个保证!”
“你不知道,娘却是知道的!当初我和你爹私奔前,家里原是个武官家族。”
这故事,要说到许多年前。
那时候,秦桑还是个八岁的幼童,却已经要主持家里宗祠祭祀,要日日练祖传双刀,要日日诵背多遍《衍帝恩德典》了。家中曾曾祖父曾是大衍朝一个大武官,曾跟着当时的皇帝拜见过仙人,打过仗,还去过一次仙人境,彪炳一时。但在他逝世之后,就一代不如一代,算是彻底没落了。
秦桑父亲游手好闲,拈花惹草,最后死在了花柳病上。母亲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逼她日日练祖传的双刀武学,以武官之身重新得皇帝青眼。八岁幼童,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压力与期待?在闲暇时候,秦桑就总爱躲懒看话本,常去的地方便是宗祠,那里又大又安静,母亲总是找不到。
她闲得没事,就把那一大堆的牌位一个个拿下来翻着看,推测这人是自己什么亲戚、他几岁死的、生了几个小孩。不知道她胡乱按着什么顺序翻看,却触发了一个机关,一阵轰隆异响,祠堂供台的红布下开了一个密道。
她爬下去看,小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只盒子,放在正中央。里面仅有一本手记、一对双刀。
她拿走了双刀,一直用到现在;那册子所在之处早丢在了她的记忆里头,但里面的内容却是让她永远难以忘怀——那册子正是曾曾祖父所记。看了手记,幼年的秦桑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块土地虽然大,但也只不过是一只大圆中,最外围、最普通、最荒芜的一块空心圆而已;自己所在的这个王朝,更不过是这圆里墨痕大小的一点罢了。在这之内,层层叠叠,还有八层世界。只有修道之人,才能突破两圆之间的无形城墙,登上那修仙大道!
此外,曾曾祖父还讲了不少仙界见闻,其中秦桑今日想起的,便是这么一条铁则:修仙之人,时时刻刻都受天道注视。哪怕是随口誓言,犯则有天罚!
秦桑知道什么是天灵根,等简百三轻松摆脱了凡人的命运,她将见到的将是比此刻大万万倍的世界。但女儿远游,母亲怎么可能不担心?因此她想做的,只是从蛇阳老人那里,赌来一个小小的承诺。
……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