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华,周衡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确实,既然要说就干脆说个彻底,那么从理性角度来说,真假四皇子之事,堪称整件事里头最重要的事,对揭露那贱人的真面目很有帮助,甚至能扭转整个局面。
毕竟那贱人当初为了对抗姜皇后,声称只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帮年幼刚登基的侄儿代为掌管天下。如果现在能证明真的四皇子确实在沈复这边,那贱人妄图用威远侯幼子来李代桃僵,其阴谋昭昭,简直就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但如此一来,阿华的性命多半难保。
这也是周衡在马车上跟沈太师说起自己的打算时最为犹豫的地方。对此,官场混迹许多年的老头子意味深长地表示:
“此事你再纠结也无用。要照我的意思,还是把这个难题留给郡主吧,她是小公子的亲娘,没人能替她做这个主。就算是你,甚至是王爷,说句不好听的,回头也没得落了怨。”
周衡知道沈太师是在用他自己做例子。自从到了西北,沈嬷嬷对他这个亲哥并没表现出多少久别重逢的热情,更多的是一种用硬邦邦的语气表现出来的赌气感觉和怨恨情绪。
周衡知道,沈嬷嬷在埋怨这个亲哥,当初带走了女儿后就跟王府这边特意断了往来,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老王爷和王妃想方设法给她创造机会见过女儿两次。
本来两人隔着万水千山见不着,那时候心里想的或许更多的还是对方的付出,可临到了眼前,又见对方还“轻轻松松”地成为了帝师,心底本有的那些情绪便再次泛了上来。
说到底,思念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可怨恨的情绪也是真的。
哪怕两人是同胞兄妹。
因着现在跟沈太师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渐渐也熟悉了,周衡为此也曾提起过沈嬷嬷这种别扭的复杂心思,藉此一探沈太师这个厉害人物对此的看法。
老头子对此倒也坦坦荡荡,并无隐瞒:
“…阿欢她犯下那等惊天大案,别说京城,此事在当年简直无人不知。说句不好听的,女子手刃亲夫、逼死婆母,就算夫家有错在先,也属大不赦了!可我当时在京城上有爹娘下有妻儿,他们也是阿欢的亲人,我总得设法保全啊!是以也是日思夜想、苦苦支撑才算勉强走了过来。彭嫂子、周姑娘,你们也都有家人,想必也能理解,有时候,总得做出点牺牲才能保全更多的人啊!”
“好在我们兄妹俩有幸遇上了老王爷和王妃,承蒙他们救助,阿欢得以在王府安稳栖身。可正因如此,反倒更要慎之又慎!这世上遍地都是眼睛,且靖王府什么地方?哪任皇帝对它放过心?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递么?到时万一出了事,岂不更是连累了恩人家?不敢、真不敢哪!”
“我也想阿欢,爹娘更是,这些年来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这些事就满心愧疚。阿欢定是怨我为了一己之私,对她撒手不管。可真不敢哪!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哪怕就一步,我们家所有人,老的小的,我,连带阿欢,连带靖王府所有人,我们都要粉身碎骨哪!”
“彭嫂子、周姑娘,你们不懂,我沈某从江南道一个毫无根基不说的寒士一步步走到后来的位置,无一日晚上入睡前敢不省己身!这些年反反复复想过多少次,可你要再问我,我还是要说,必须得这么做!”
既然沈太师都坚持必须这么做了,这些道理难道沈嬷嬷不懂么?周衡在心里摇头,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理性的考量是一回事,感性的臆想又是一回事。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沈太师作为一个理性的男人,更多考虑的是两户人家的安全,一点都没错。可是从沈嬷嬷的角度来看,亲哥哥这么多年堪称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到底没有考虑到她与女儿和父母的多年骨肉分离。
于是等兄妹两人终于在多年后重逢一处,理性的危险消失了,感性的埋怨便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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