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知啥时候出来了。

孙玉厚蹲在石碾子旁抽烟,“二娃,你不该重提这事,咱家没那福气,你大哥娶个农村的才是正经。”

二娃搞的动静有些大了,怕是到不了明天,村里就风一股雨一股了。

老汉有些担心。

“爸……”

少杰喊了一声,也跟着蹲在父亲旁边,从身上摸出一根烟,凑过去借着父亲烟锅上的火星点着了,长吸了一口。

一大团青白色的烟雾吐出,在身周慢慢散开。

父亲看了那一口差不多下去半截儿的烟棒儿,问:“你娃的烟瘾太大了,部队里有上愁的事儿?”

上愁事没有,要命的事很多。

但这一点,孙少杰是不会跟父亲讲的,他出国支援南边战场的事,至今仍瞒着家里的所有人。

再说了,那是军事机密,不能讲。

“也不是,部队里都这样。起床快,吃饭快,洗澡快,吸烟也快,做啥事都快,慢慢的就成了习惯。”

孙玉厚叹气,“当兵的事,唉……”

“爸,俄大哥的事,您让他争取一下吧,他为家里已经付出很多,如今可以为自己想一想了。以后,家里有俄呢,保准不比大哥差。”

“可不能耽误公家的事。”

“爸你放心,不耽误。”

“不放心又能怎样哩,”孙玉厚看了儿子一眼,有些责备,“你娃事情办得慌张,这曲子一唱,你哥的事情就走到了明处,怕不好办哩。”

饱经风霜的孙老汉这时候显得忧心忡忡,“田福堂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是已经气疯了,他不会同意的。爸了解他。你哥这事,麻缠哩……”

“不小心……”孙少杰有些赧颜,随即以将功赎罪的心态宽慰父亲,“爸,你莫忧心。黑唠俄就去找福堂叔谝闲传,说说这事。婚姻自由是王法,道理在咱们这边,只要大哥和润叶姐愿意,这事再没有不成的,大不了拖上几年。

这样事情,儿女们只要铁了心,做父母的也只有接受,再不会有变化的。

再说了,福堂叔对大哥是满意的,有看法的是咱家里的光景,可咱家里的光景以后还能差得了?”

孙玉厚想了想,也就不再说啥了,一锤定音道:“秋忙过后家里箍窑!”

至此,关于少安和润叶的事,父子俩算是达成了共识。

“二哥,你回来了!”

兰香从院外冲了进来,直奔到孙少杰面前才突然停住。

她应该是从某处跑回来的。

微喘着气,脸上红扑扑,额头汗津津,神情却兴奋异常。

“兰香长大了,要上初中了吧?”

“哥,俄都上半年了。”

“啊哦,莫怪,二哥出了任务,快三年都没有接到家里的信了。”

妹妹兰香十三岁,今年刚上初中。

兰香运气好。

她可以说是孙家最有福运的人。

尤其在跟她三哥孙少平对比着看时,更显得是如此。

六二年出生时,少杰八岁,已经可以漫山遍野找吃食了。

有了吃食,自然忘不了小自己四岁的弟弟和最小的妹妹。

所以,兰香小时候没挨过饿。

到了上中学的年龄,石圪节就有了中学,不用像大哥那样需要去县城。

所以,即使他是个女娃也能继续上学。

兰香数学天赋非常好。

中学时就达到了高中学生水准。

按时间算,她上高中会在一九七八年,那时学校的学习已经正常化。比起这时只能在学校学工、学农的哥哥孙少平,她能学一些真正的知识了。

兰香还将会是新三届第一批学生。

等她高中毕业,屈指算应该是八一年,那时,已经恢复高考四年了,老三届的大潮刚过,竞争的全是新生……

就这样,父、兄两代三个人,接力支持,供养她上了大学,真正的跳出了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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