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涌进食道,吴钩犯了一个错误,他再度把自己当成了百年后那个不可一世的机武神,喝酒如同喝水。

白酒入喉的瞬间,高浓度酒精的强烈刺激感,就让他这十五年来未曾碰过酒的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吴轶欧看到儿子的窘样忽然一笑,这几天他偶尔会升起自己不认识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奇怪想法,看到这一幕他才觉得,那还是自己家里涉世未深的大男孩。

“小时候我就跟你们讲过吴家的家史,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吴钩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记得,但没有说话,因为他很清楚每当父亲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喜欢从头再说一遍,是为了让孩子们知晓,也为了让自己回忆。

“吴家祖上是军官,你爷爷啊,在标兵营里是个总旗,手地上有大几十号人。老爷子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在听说外敌入侵时转了水师,为国出征,打退尼泽兰人的十几条战船。他是练过的,师出沧州一位散家师傅,枪术了得,那时候我还没有你年纪大,每次他归家,就听他说自己一把环子大枪,怎么跳上敌船甲板,杀得那些红毛贼片甲不留,好不威风。”

吴轶欧的语气微醺,炉火烧红了他的鼻尖。

“我很憧憬,在比你更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上场当兵,还要老爷子教我练枪。只可惜我这个人天赋实在很差,他说我没有打仗的智商,心太实,手脚又笨,在战场上会是最先死在前线的那种人,从此不让我练武当兵了,我也就渐渐放弃那种想法。”

“再后来,就是四十年前,不勒颠的舰队第一次将火炮瞄准大夏,那时候整个国家都没什么反应,都觉得打就打吧,天朝上国还能害怕外夷?直到几天后战事传遍整个江松,说我们的水师大败而归,老爷子垂头丧气地回来养伤,脸色发白,身上都是血,缠满了绷带。”

“他说变天了,不勒颠人的船从一千码外就打炮弹过来,还很准,一炸就是一个大窟窿,大火烧起来怎么浇水都不灭,几炮下来船就要沉了。船跑得又贼溜快,根本不给你靠近得机会,更别想拼白刃战。要不是后面又来了增援,不勒颠的军舰掉头跑了,他这条命可能就要葬送在海上。”

“老爷子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屈辱,在家修养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后来战事告急,军队里回来抽调能作战的伤员,他二话不说抄起大枪就上,当时我们一家人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啊,可惜拦不住他。结果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在东海英勇万分,一个人坐小艇悄悄摸上洋人的旗舰,身中数枪,硬生生用一条命斩下对方军官的脑袋,还炸了半条船。后来军队的人送来锦旗,被你奶奶一把火烧成了灰。女人家的确实接受不了,但我知道,那是老爷子的宿命和心愿。”

“‘此生一大快事,就是手持大枪,杀尽外敌。’老爷子生前总爱这么念叨,我很崇拜他,只可惜自己没那个本事,当个送死的大头兵他老人家又不让。但我知道老爷子的勇武会传下来。你今天向我展示了自己,你有那个本事,聪明,脑子灵光,性子又像他老人家。”

“老实说,前天你第一次跟我说要考武科的时候,我并没有当回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你是认真的。我很高兴,我吴家的根还在这,尤其是眼下,大夏风雨沉浮的时候。”

吴钩举起酒杯,和父亲轻碰,随后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把握了分寸,没有咳嗽,只是脸色微红。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轶欧的身子微微摇晃,他看向自己的长子,眼里映着煤炉中雀跃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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