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恢复了一下神色,正色道:“李翰林请坐,我等粗莽武夫,只得听你的吩咐。”

李泌落座在凉亭的石凳上,拂尘自左而右地在桌上拂过,问道:“王公子,令尊不幸逝世撒手人寰,你知道事先通报太子,防止李林甫对你下手,这是明智之举。”

王震苦笑道:“蝼蚁尚且求生,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望太子殿下、李翰林看在先父的面子上,搭救我一家老小。”

李泌道:“忠王与令尊自幼在宫中长大,是曰良朋,推心置腹,无所不言,恪守君臣之礼,无犯禁违制的行径。完全是李林甫恶意中伤,蒙蔽了圣人的眼睛,这才被贬至随州当太守。”

王震点了点头,说道:“李林甫口蜜腹剑,残害忠良,又蒙蔽圣人,实在是罪无可恕。”

李泌脸上有几分苦笑,摇头道:“唉——圣人古今大才,心知肚明,如何不知李林甫的行径呢?在他的眼里,我等忠直之臣反倒是剧毒。”

王震一愣,暗想:“李隆基若是知道李林甫背地里的勾当,怎得还会以他为相呢?着实不可思议。”

李泌见他脸色有异,显然是想不明白,轻声解释道:“圣人之思,帝王之术,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圣人多多少少明白李林甫背地里的勾当,只因其人尚有诸多用处,故而一直任其为相。”

王震听到“诸多用处”四字,就明白了过来,抬起头来:“李翰林所言极是,圣人是想要以李林甫来对抗忠王是么?”

李泌心中暗赞,对他有了几分看重:“你倒是聪慧,圣人如今已六十有四,年岁渐增,不复当年之勇略,心中自不免多有猜疑跟担忧。”

王震闻言凛然,附和道:“自古以来,君主与储君之间,大多互相猜忌,各有顾虑。君主所立的太子,一方面是挑选称心的后继者,一方面又担心太子按耐不住心怀异志。”

李泌叹了口气:“忠王也有所苦衷,自然明白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只可惜圣人防范过盛,任由宠臣跟东宫之间的争斗,弄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唯恐危及社稷安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地就将情况跟形势挑明。

王震对李泌又敬又畏,这人虽然只比自己大几岁,外表上也是个道系青年的打扮,城府心计极深,站在他的面前便如毫无遮拦。

西明湖上水波荡漾,映照着的月亮如同褶皱般浮动。

李泌依旧手搭拂尘,左手白玉青葱的五指上下捏动,掐算着未知的东西,忽道:“王公子,我奉忠王之命到随州为你解难,只是救得你一时,护不了一世。李林甫是个工于心计的老狐狸,又处处针对忠王,我等都暂时不是他的对手。”

唐玄宗李隆基先明后昏,此时此刻正沉浸在长安后宫的温柔乡中,跟自家儿媳妇杨玉环滚床单、饮酒作乐,朝政由李林甫这样的奸相把控,外有狼子野心的安禄山,虽然明面上大唐繁荣昌盛,实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王震明白自己难逃一死,李亨虽为太子,却无任何实权,这也是李隆基的昏聩所导致,一是任由东宫跟宠臣相争,二是严防死守,闹得李亨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大臣依附,安史之乱爆发后只能任用宦官来治理。

这也导致从李亨开始,唐朝进入了宦官专权的局面。

王震沉吟许久,咬了咬牙道:“李翰林,我心中已有决断,准备连日继夜,直奔长安。只要忠王有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吩咐。”

李泌露出笑容来,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沉吟道:“到得长安去,李林甫也盘踞于京师,此一行必然九死一生。”

王震道:“总比待在随州好,去长安是九死一生,留在随州十死无生,这儿山高皇帝远,先父驾鹤西去我已无依无靠,李林甫若是真想杀我,只需几名狱卒就能将我拿下并且乱棍打死。既然横竖是一死,不如到长安去。再怎么说先父是圣人的假子,皇城脚下,李林甫再霸道也不敢肆无忌惮。”

李泌见他三言两语充满了豪迈气概,心中也不由得钦佩,点头道:“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

王震听他说话老气横秋,不由得打趣道:“李翰林,您不过大我六七岁而已,说得倒好似年过半百般。”

李泌登时开怀大笑,他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对待天下事只需过目一眼便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心智异于常人便多了几分看透万事万物的沧桑,感慨道:“不错,不错,是我托大了,你我同辈之交。”

王震心想要真论起来你大我一千二百来岁呢,尴尬地挠了挠头:“还劳李翰林搭救。”

李泌伸手抓起他的手掌,以食指在他的掌心上写了个“疯”字。

王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长安巨大的皇宫内,从宫门到内寝,两排宫女、两排侍卫一路通进去,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本该是一片安详宁静之地,却传来了斗鸡之声,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喝彩跟欢笑声。

殿内立着一个上圆下方的围笼,两只斗鸡如同杀了红眼一般,互啄得鸡毛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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