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绝不是夸大其词。
到了他这个位置上,看待事情的角度,往往要比常人更加长远。就比如,他能看得出,嘉靖坚持议礼,其实不是在议礼,而是在议权。当然这一点如杨慎之流也看得出,但他们觉得自己能赢,还想跟皇帝掰掰手腕。然而杨一清却早早看出,皇帝是必胜无疑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因为朱家天下得国最正,几代郡王死守国门,虽有小错,却无大过,国运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皇权根深蒂固,臣子是不可能压得过皇帝的。
杨廷和也能看出这一点,但他心存侥幸心理,以为凭借迎立的恩情,能在皇帝尚且年少时,暂且压住一时,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但即便是凭杨廷和之能,他也不过就是压了三年,越来压力越大的三年。在他察觉自己实在是力有未逮的时候,他撤了,这是明智之举,否则等待他的,也是流放抄家。
位置高了,境界高了,看到的东西就会更多。杨廷和如此,杨一清也是如此。
就像现在,杨一清知道此时嘉靖不让他做首辅的顾虑,他也知道自己做到了什么份儿上,嘉靖就会让他做上首辅之位,他甚至知道,他这个首辅也干不了多久,因为嘉靖已经预备好接替他的人选,这个人就是张璁。他也能看得出来,张璁不过是嘉靖的应声虫,他若继位首辅,便是臣权彻底沦落的开始。
这不是什么占卜之术,不过就是经历多了,总结出来的事物变化的道理罢了。
而这样的道理,在史书上也有。翻看唐宋史书,类似的事情不知凡几。这些规律总结起来,便形成了学派。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天下读书人都是儒家门人。但学派不同的差异,便如同兄弟阋墙,比仇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根本的问题,即,谁才是儒家的正统。
自宋以来,儒学正统即位程朱理学。理学的思想,已经掌控了世间数百年。这也是为何杨一清能预感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还得按照既定的轨迹去做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家学的都是一样的招数,只要在这个框架不变的情况下,趋势就是一定的。身在局中的人,能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去做合适的事情。
这样做事,弊端很大。但却有一个强大的优势,那便是稳定性强。因为一切都是既定的,如何求学,如何应考,如何为官,如何施政……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急,是不行的。做菜得有菜谱,这样做出的菜才能是一个味儿。治国也是如此,稳为第一要务,乱世才可用重典呢。
而王阳明其人,偏偏不按照这个规矩来。从平定宁王叛乱的过程就能看得出来,他治军从不遵循章法,天马行空,内阁给予的建议,他一个也不参考,完全就是乱来。诚然,他的乱来很有效,但他也突破了很多规矩,带来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天下可不是人人都是你王阳明。那些能力不行的,只学了表而未见其里的,照搬你王阳明的做事手段,一定会把事情搞砸。
如果是这样,天下岂不大乱?
而人性便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看到王阳明办事信手拈来手段迭出,他便会以为自己也行,等到他真的去做,发觉自己不行时已经晚了。
这便是理性,理性便是要把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因此,杨一清此番争这个首辅,除了想继续完成陕甘三边未完成的事业之外,另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在自己还能掌控权柄之时,把所谓“王学”扼杀在摇篮之内。这在杨一清看来,是为保大明万世基业而必须做的事情,哪怕为之身死,也是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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