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接着道,“因此袁崇焕这回才会请旨裁军,他表面上说要‘将十万五千官兵汰为八万’,看起来是为皇爷节省军费。”

“实则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笼络与他相熟的辽西边将,将先前所招募的外地士兵清汰出关宁军,皇爷,您不可不防啊。”

朱由校看向探头探脑的启明,启明笑眯眯地开口道,「魏忠贤这回还真不是无事生非,他这种说法也是后世众多将袁崇焕认作是奸臣的人的想法。」

「从熊廷弼到孙承宗,先前的那些督抚镇辽时,往往对辽人有一种‘地域歧视’,认为辽人都是心向后金的奸细。」

「后来努尔哈赤在辽南大屠特屠之后,这种想法才渐渐淡了下去,但是在关宁军中,辽人的占比依旧是少数,」

「直到天启六年的宁远大捷,袁崇焕作为宁远功臣,地位逐渐上升,获得了关宁军的领导权。」

「就在袁崇焕主辽期间,辽西将门出身的祖大寿受其提拔,渐渐成为关宁军内的重要将领,自此辽人在关宁军中的占比又重新上升。」

「到了崇祯皇帝登基之时,关宁军又变成极具军阀色彩‘私兵家将’了,总之绕了那么一大圈儿,最后还是走了李成梁的老路,可以说是一种路径依赖了。」

「所以在后世人眼中,孙承宗的名声比袁崇焕要好,孙承宗虽然银子花得多,但他提拔的那些客将倒个个都是有才之士,最后也为大明力战而死了。」

「而袁崇焕看重的,那些辽东出身的本土将领,到了崇祯年间几乎个个都降了满清。」

「譬如就说这个祖大寿罢,袁崇焕在职时,他在宁远之战和宁锦之战中都立下了大功,可是袁崇焕一死,祖大寿和他的‘祖家军’都慢慢军阀化了。」

「后来他们祖家一门都投降满清,隶汉军正黄旗,最后是跟随多尔衮再反入关的,不过根据史料来看,祖大寿的心里总体还是偏向大明的,因为他总共投降了两次。」

「第一次是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皇太极把大凌河给围死了,祖大寿突围了四次都没突围出去,然后崇祯皇帝派来的两路援军都未及时来援,一路为了一只鸡——我说的是能吃的鸡哦,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鸡——闹‘吴桥兵变’。」

「另一路两将不和还没到大凌河就自行溃败了,于是祖大寿被皇太极断粮断水地围了三个月,城内开始出现‘人吃人’现象了才不得已投降,后来他骗了皇太极说要去锦州城里当内应才又回到大明。」

「第二次是崇祯十四年,这一次投降没什么好说的,皇太极还是老办法,率兵把锦州给围了,截断了粮道,然后赶来援救的洪承畴在松山又兵败被俘了,祖大寿在锦州城里第二次被皇太极给围得‘人吃人’了,这下心理崩溃,于是就彻底投降了。」

「更关键的是,这祖大寿有一个妹妹嫁给吴三桂的爸爸吴襄当了续弦,从名义上说,他算是吴三桂的舅舅,因此很多人都把最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责任反推到袁崇焕头上,即使那会儿袁崇焕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朱由校听罢,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忠贤呐,你这话就不对了,辽人难道不是朕的子民吗?辽人难道就不想恢复故土吗?”

“袁崇焕觉得辽将可用,那也没什么不对嘛,奴酋这些年倒行逆施,把辽东折腾得民不聊生,辽人期望重归大明,难道不是事实吗?”

“就譬如说啊,天启三年,奴酋的养子刘兴祚与李永芳的儿子李延庚通谋反正,决心作为内应献出辽南四卫,并积极组织复州百姓逃亡关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辽地也不是铁板一块,辽南的情形与辽东不同,辽东是奴酋经营数十年的女真根据地,从建州女真统一诸部开始就归于其麾下。”

“而辽南是汉人多,女真人少,混居程度不像辽东那样高,那奴酋刚打过去的时候,后金一开始在辽南那里还收不上粮食、清查不了人口呢。”

“于是奴酋就想了一个‘以汉治汉’的办法,派遣刘兴祚与李延庚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等辽南四卫之地,这刘兴祚跟李延庚不说跟奴酋是‘情同父子’,也算是后金国里绝无仅有的汉人高官了罢?”

“他们二人在后金的地位,跟那几个贝勒也算是相差无几了,那李延庚还是奴酋的曾外孙呢,可就是这样深受奴酋厚恩的两个人,在亲眼目睹了辽南汉人的悲惨境遇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背叛了奴酋。”

“刘兴祚当时是派生员金应魁带着他的密信去找当年还尚且在任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及登莱总兵沈有容,袁可立并未完全相信他,但是初步接受了他的受降,还上疏问了朕的意见。”

“倘或朕跟忠贤你似的,对着辽人千防万防,那天启三年时,朕还会谕令沈有容与毛文龙去率兵接应,谋取南卫吗?”

“朕一直宠着毛文龙,又给他这样大的权力,不就是希望东江镇能发挥招徕辽人的效用,希望从后金国中逃出来的辽人一见了东江镇,便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一直盼着他们再回来吗?”

“这同样性质的一件事情,总不能毛文龙做了,就是忠心耿耿,袁崇焕干了,就是居心叵测罢?不然这也太双标了罢。”

“刘兴祚与李延庚当年没有成功,是因为他二人谋事不密,在刘兴祚还未正式实施计划之前,与刘兴祚共事的复州备御王丙便告发了刘兴祚谋反。”

“据说奴酋获得密报后,极为震惊,立刻下令将二人及其家属逮捕,并遣代善赶到复州,核实当地汉人确实密谋归明之后,便杀尽当地男丁,将刘兴祚之弟刘兴仁和王丙一并处死,并设下伏兵,在前去接应的登莱水兵上陆后,擒人焚船。”

“此事之后,沈有容与毛文龙相互指责,朕却未曾惩处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朕知道,这孟圣人说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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