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自然落回院中,晃如一道残影从人群里穿过。

那些刚才还要烧死木童的百姓,此刻全都容光焕发,在那啧啧称奇。

毕竟刚才那道奇光,便是谢自然都颇有受益,又何况是这些凡人百姓。

谢自然一步迈入公堂内,一眼便看到了委顿在地的柳老爷子,此时他周身生机衰败,一副心力耗尽的样子。

“谢先生。”

柳老殷切地朝着谢自然挥了挥手,在他身后,一个瓷娃娃般肉嘟嘟的小脑袋,也偷偷探了半个头出来,眨巴着大眼睛偷瞄着眼前的大先生。

谢自然来到柳老跟前,手一探想看看能否救治一番,却被柳老轻轻一推谢绝了。

只听老人家长笑一声:“先生莫要再费心了,老朽死得其所,总比在铡刀下断成两截来得体面。”

说完,柳老就将他身后的小手一拽,一个双瞳赤红只穿了个小肚兜的女娃娃,便被送到了谢自然眼前。

“谢先生,有一事还需劳你日后挂心。老朽在这娃娃体内,察觉到一枚种子,应是先前被人塞进肚里,在里边落了根。这东西终究是异物,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

谢自然心头记下,回想起九灯口中从烂柯寺盗出的古种,说的应该就是此物。

他与那娇憨的女娃对视了一眼,霎时间,一股血脉相融的悸动便在谢自然心头一闪而过。

那女娃显然也有感应,顿时就不怕生了,谢自然本来伸手过去想和她握个爪,谁知她小肉腚一翘,便直接扑向了谢自然胳膊,几下爬到了肩膀上,看得柳老都在一旁笑出了声。

可这一笑,老人家便心神一卸,竟倚靠着身后梁柱,阖然长逝。

谢自然袖袍一挥,遮挡住了女娃的视线,或许她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有些事,还是不见为好。

柳老的突然去世,引得公堂内外一片唏嘘,也正是这时候,鬓发凌乱的柳苏氏,突然从偏堂冲了出来,一下扑倒在柳老爷子身上。

“柳应物,你凭什么死得这么心安理得?”

柳苏氏一脸狰狞,一边嘶吼一边捶打着柳老爷子,不过很快被追过来的衙役架走。

“你始终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到死都没有留一个字给我。”

“凭什么...!”

这女人一脸衰败,哪怕被拖下堂去,眼神也死死盯着柳老爷子。

公堂上再次安静下来,一时间,谢自然有些兴意阑珊。

他缓缓起身,把小女娃稳稳架在左肩,然后对着堂上巡捕和杨县令行了一礼。

“此间事了,谢某便不叨扰了。”

说完,也不等堂间二人回应,一步踏出便已消失无影,只余下衙门里一片私语声。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松阳县头顶的雷云,始终没有散去,直到这天半夜,县衙里的小须弥阵彻底淡化,天上才如同泄洪般狂雷大作,可转眼间又如同一脚踢到了棉花上,眨眼间化成了绵绵小雨。

淅淅沥沥,正好睡眠。

城西一间客栈里,盘坐在床榻上的谢自然,从入定中醒来。

只见他左手食指轻轻一抬,一缕青黄交织恍若琉璃的毫芒,便幽幽浮现出来。

这一缕抱素换真之妙,竟是成了。

大道三千,生万般妙。

谢自然修行的《拾妙诀》,乃是他这具法体自韫自显的法门,这世间众妙的宿主,只要在他身边且与他亲厚,他这《拾妙诀》便能悄无声息地将之复写,收为己用。

当然,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便如这抱素换真之妙,今夜也不过是临摹出个雏形。

谢自然观自己一身修行,便如同一幅墨笔勾勒的千里江山图,这是前身在广妙山中修行多年打下的根基,虽是幅员辽阔,包罗万有,却始终囚于一色,少了生趣。

直到这一缕真妙注入,这才添了些许色彩与灵动。

果然,这修行嘛,还得行遍万里路。

想到这,谢自然从枕边摸出一本册子摊开,正是春野山中,柳老赠他那本《广异杂记》。

“升宝初年,有山野郎中姓孙名舒来,行至白头山中,忽见云遮雾饶,有一书生行来...”

谢自然一览而过,一时间,倒是记起不少事来。

那年雪满妙山,的确有五个山客在观中住了一月,他们一个是闺中少女,一个是赴考书生,一个是杀气凛然的女匪,一个是初出茅庐的炼气士,剩下那位则是杂记中提到的山野郎中。

这五人刚到妙生观时,见前身一袭白袍素衣打扮,便将他这位妙生观的主人,当成了同样误入山中的私塾先生。

对此前身并未戳破,反而随众人一起,窝在道观里做了不少焚琴煮鹤之事,倒是让一贯冷清的广妙山,难得热闹了一回。

等到山雪融化,他感念一场缘分,便在众人下山的前夜,以一缕道妙点燃青灯,一时烟升四野,将五人引入妙境,前身更是隐在幕后以神念传法,让他们各得了一门妙诀。

如今已过去甲子时光,倒不知这些人现今如何了。

“孙舒来...”

谢自然念叨着这个杂记中唯一提到的名字,一时间,远在隔壁东临郡的汴城之中,杏林世家孙府的祠堂里,一盏青灯在供桌上忽然亮起。

这一幕,正巧被巡夜的家奴看到。

一想起老太爷的叮嘱,那家奴脖子一缩,也顾不上是不是撞鬼了,直接闷着头冲往东厢,嘴里还一个劲地大呼小叫。

“祠堂的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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