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每一次都毫无区别,我没有看到那一剑是如何砍下的。我甚至没有感受到冰冷的剑刃是何时亲吻上了咽喉。

我只是突然,不能呼吸了。

于是我知道长戟一定是漏过了什么,并让它从我的脖子下面溜过去了。

因为我突然就,不能呼吸了。

灼热的剧痛姗姗来迟。但是战斗仍在继续。每次撞击都给受重创的脖颈带来剧烈的刺痛。我腾出一只手紧紧按在伤口上,但伤口在手指的按压下仍在扩张,血流不止。

我不知道我在和什么战斗,也不知道金色的雾气中是什么在嘶吼。真的有吗?我看不到。但是我确实在和它们战斗,并将因此丧命——不止一次。

“你们是什么?”

我试图用嘴说,但声带大约已经断裂。我能感受到鲜血从口中溢出,代替了言语。我能感受到血从破损的气管倒流进肺部。我能听见自己发出虚弱的嘶嘶声。我即将被自己的血液溺死。

我不能呼吸了。不祥的雾气从血涌出的地方渗入,刺骨的寒凉缓缓渗透进我的循环系统,麻痹我的四肢,侵袭我的神智。未明的毒素开始影响我,首先令我嘴唇发麻,随后让我的眼皮变得沉重。

不是最糟的一次。想想上次。再想想上上次。或者随便哪次。你触摸到了断掉的肌腱和血管,伤口深到能直接碰到颈椎。即使那样,你在倒下之前没有停止过反抗。情况好太多了。你曾经被机械造物的巨掌碾为碎沫,也曾经从高速行驶的晨鹰摩托上跌落。你被撕碎过无数次,而有什么能比凌迟般的啃噬更加折磨?你都经历过了。不过又是一次乏善可陈的战斗,不过又是一次司空见惯的死亡。

是的,死亡。这样的经历我已经体验过了一千次。也有可能是九千次,上万次。我咳着血,却在笑。是的,远远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此刻不过是,区区致命伤。

区区致命伤。失去呼吸和心跳阻止不了我。我都经历过了。

我还能这样一直战斗下去,无论面对什么。我能一直战斗下去,直到那不可言说之物被迫扯出我的脊椎。

即便如此,我也会拽着杀死我的东西一起坠入死者的世界。

“撤退!所有人,撤退!”

电磁杂音间我听见了这道命令。终于,到这个时候了吗?我终于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了吗?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不用再死在这个地方了。虽然我……其实不认得这个地方。

是的,我在这里无数次徘徊生死,却从未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没办法思考太多,疲倦很早就攀上了我,不安时刻刺痛着身躯,就像冷风刮擦骨头。我只知道在这里,那种诡谲的金色雾气油腻而有韧性,几乎没有飘散的时候。在这奇异的领域不间断、无源的光亮照耀下,孤寂的街道和破败的高塔屹立在不可思议的角度上。顺滑弯曲的建筑群在迷雾中彼此可能相距千里,真正的距离则难以准确感知,贯通它们的每一座桥梁下都是无尽的深渊,而地面仿佛弯成了一个管道。

无论如何我必须离开。我不害怕死亡,但将被独自一人留在这凄凉之地的命运却让我恐惧。是的,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未知远比死亡更加煎熬,而永恒远比前两者更加可怖。

我必须离开了。时间不多了。我已经不能呼吸了。

我开始奔跑。我不担心走错,只要往每次倒下的相反方向走就一定不会错。

我艰难地奔跑,希望自己没有落在后面。指尖已经麻木,但还能感觉到颈项的切口处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带毒的血沫。身体被向下拖拽的感觉消失了,每一步都像漂浮起来一样,被一片欢愉之海包围,快乐随波而来。

谎言,这是谎言。

我强迫自己睁大双眼。我的器官正在衰竭,眼前越来越暗,疼痛的愉悦已经转化为麻痹的快感,向心脏蔓延。脉搏正在变慢,许多彩色斑点在眼前旋转,许多身影许多面孔拥挤着出现在渐渐缩小的视野中。

他们在叫喊,比破损的装甲内泣鸣的警报声更加响亮。我尝试着把人声关联到面孔。我应该认识他们,但现在他们的面孔却仿佛在躲藏着我。我脑海中的黑雾弥漫。

一个正在咆哮的黑影袭来。

有一个瞬间我以为我倒下了,但撞击地面的感觉没有传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同伴之一。铠甲破碎,染满鲜血,伤痕累累,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我正和他并肩而行。

他是——

我认出他了。

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我知道这些岁月里我在和什么作战了。

通讯器里的呼唤听起来那么遥远。我的心脏最后颤动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跳动。

不,不要,怎么会……

我的声带已经断裂,无法悲鸣。我的喉咙也已破碎,无法抽噎。我感觉有水样的液体划过脸颊。我确实应该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因为这里是网道,因为我正处于这场秘密战争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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