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厚熜走到朝天宫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方皇后的抬舆正停在朝天宫的外围,这几天审壬寅宫变的案子,为了掩人耳目,她每天夜里从玄武门出宫去诏狱,天明之前,穿过西苑,从西华门返回宫里。没想到今朝却遇见了这档子事情,才短短三天,竟然又出现了要杀皇上的人,真是岂有此理,人神共愤!
在乾清宫待了这么长时间的朱厚熜,一直想要到处走走,他没有坐抬舆,八人抬也好,三十二人抬也好,眼下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等抬的人准备好,都要不少时间,再摇摇晃晃地走去朝天宫,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另外,朱厚熜总觉得抬舆那东西坐久了,可能会屁股疼。他选择步行,一路小跑,体力全然不像一个大病初愈,每日养尊处优的皇帝应该有的体力。陈洪紧跟在他的身后,这条路走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觉得有些远,不停地给皇上指着方向。
等朱厚熜跑到朝天宫外围,方皇后从抬舆里走出来,拦在朱厚熜面前。她站在朱厚熜面前,不想再让皇上以身涉险。
两人贴得很近,她的额头几乎抵到朱厚熜的下巴,几天未见,她想了很多,本以为见了皇上,她有很多话要说的,比如,解释那天拒绝同房,扫了皇上兴致的缘由,可是,当她真正见到朱厚熜的时候,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方皇后仰头看着朱厚熜,修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她关切地说道:“皇上,还是让锦衣卫来吧。”
朱厚熜闻到她发丝的香味,心不受控制的酥软了,他呼出一口气,忍不住用额头轻轻抵住方皇后标致的额头,朱厚熜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别怕。”朱厚熜用鼻尖稍稍碰了一下方皇后的鼻尖。说完,朱厚熜慨然走进朝天宫。
方皇后放心不下,抢在陈洪的前面,紧追着朱厚熜的脚步。
一众东厂提刑太监围着邵道长,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厚熜身着道服,从一众太监中穿过。太监们讶异地望着他和方皇后,本能地要跪下去。
“免了,此处不是行礼之地。”朱厚熜一摆手,昂着头走到邵道长面前,方皇后贴在他的身后。
太监们半低下去的身子,赶忙又抬了起来。
邵道长勒着吕芳的脖子,拧着眉,咬着牙,手里握着那柄匕首,像是攥着满腔愤怒,可能是因为一直紧绷着神经,他看上去也稍稍有些疲倦了,满头大汗,嘴唇有些惨白。
邵道长身后的中年道士还在原地跪着,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朱厚熜走来时,他与朱厚熜对了一下目光,而后低下头去。
之前牵鹿的小道士仰面躺在地上,张着大嘴,面露哭相,眼泪又不敢落下来,抽泣的声音也不敢出,一溜焦黄的液体反倒从他颤抖的两股之间顺流而下。
吕芳的性命仅在邵道长一念之间。吕芳本人却十分镇静。所谓,伴君如伴虎,数十年来陪伴君王左右,每日每夜每时辰,过的都是如履薄冰的生活,而后宫里,觊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的豺狼恶犬躲藏在暗处,时刻准备将他大卸八块,抽筋剥皮,饮血吸髓。他早已生死看淡,习惯了这刀尖舔血的氛围。
当朱厚熜出现吕芳的面前时,吕芳的脸上才有了惊恐的表情:“皇上!哎呀……”他懊悔地跺脚,因为被邵道长钳住,他的动作没有太大。
朱厚熜胸有成竹地轻轻抬手,彷佛在跟吕芳说:“无妨。”
“狗皇帝!”邵道长用尽浑身的力气吼道,但气息有所不济。
“听说你想杀朕?”朱厚熜一挥衣袖,冷笑一声,“妖孽,你假借天尊之名,行苟且之事,朕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今日要替天行道,收了你!”
“去你妈的!”邵道长虽然天天修道,但他自己可从来不信这些,“老子先杀了你,再杀了你的狗,再搞了你的娘们!”
邵道长也一挥衣袖,那隔在他和太监们之间的苍蓝色鬼火,飞向朱厚熜。
鬼火,又称磷火,有光无焰,成分为磷化物,因为燃点极低,所以在空气中极易自燃,而所谓鬼火追着人跑的现象,无非是人匆匆走过,身边带着气流……朱厚熜看着那飘过来的鬼火,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一切跟他所想的一样。太监们齐齐后退,恨不得退到朝天宫外去。
陈洪也想领着方皇后往后退,可惜,方皇后虽然惊诧,但是颇有勇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陈洪被方皇后一把推开,自然也不好再退,只能心惊胆颤地站在方皇后的身边。
朱厚熜大步向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闲庭信步走入“危险”的鬼火群,一挥手那些鬼火就散开了。
方皇后的心脏撞击胸膛,她还想跟,却被朱厚熜悄悄伸手挡住,她注视着朱厚熜的背影,那些鬼火纷纷绕开,紧跟在朱厚熜身后,但是,朱厚熜毫发无伤。
“天人?”陈洪瞪圆眼睛,张大了嘴。方皇后望着朱厚熜逐渐伟岸的身形,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邵道长见那鬼火把戏唬朱厚熜不住,连忙吼道:“你再向前一步,老子就先杀了他!”刀尖刺入吕芳喉咙的皮肤里,鲜血沿着刀刃下滑。
朱厚熜独自面对着邵道长,两人之间不过七步,朱厚熜冷静地说道:“妖孽,既然你想杀朕,朕且给你个机会,只是天道昭昭,邪不压正,朕乃真龙天子,你伤不了朕的分毫,信与不信?”他从怀里摸出烛龙,枪口一转,把枪把指向邵道长。
不仅邵道长不会信,朝天宫前的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但凡人食五谷杂粮,血肉之躯,哪有伤不了分毫的?可又有谁敢质疑皇上呢?众人看的大气都不敢喘。
那只如玉般的小鹿,像一个裁判似的,从朱厚熜身边漫步到邵道长那一边,而后依偎在小道士的身旁。
邵道长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朱厚熜回答:“火铳。”
“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弹药?”
“赌一把。”朱厚熜指着扳机的位置,“你只需要扣动这里。”
邵道长不甘示弱:“过端午的龙头——光耍嘴,有能耐把火铳扔过来。”管他有没有子弹,先把火铳拿到手里再说。
君无戏言。朱厚熜将烛龙朝邵道长抛去。烛龙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在它经过弧线的最高点,落向邵道长的瞬间,邵道长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那把精美的火铳上。邵道长身后不远处的中年道士瞧准时机,悄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握着牵绳,一把拽过小道士身边的白鹿。
“天降祥瑞!!!”
中年道士揪住鹿脖子,猛地将白鹿抡向邵道长,邵道长的脑袋狠狠地挨了一下,吕芳乘机挣开邵道长勒住脖子的手,奋力地跑向朱厚熜。
莫名其妙被鹿从背后抡了一下,邵道长身体失去重心,摔倒在了地上,脑袋晕得七荤八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主子爷,奴婢对不住你!”吕芳趴在朱厚熜的脚边,大哭起来。
“没事。”朱厚熜低头轻声安慰。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啪!
火铳烛龙走过完美的弧线,落到了地上,滚了几下,正好停在邵道长的脚边。
邵道长悄悄一踢,拾起烛龙,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朱厚熜:“去你妈的狗皇帝。”
“不!!”
电光火石之间,方皇后跑向朱厚熜,她的步伐慌乱,几次踩中衣摆险些摔一跤,她拼尽全力地来到了朱厚熜的身前,张开双臂,想要替朱厚熜挡住即将射出的子弹。
邵道长扣动扳机的食指几乎要勾下去了,枪管里彷佛有了火花。朱厚熜猛然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收了!”
精美的三眼手铳烛龙忽地从邵道长的手里,众人的眼前消失了。
“这……”邵道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那些所谓法术,只不过是一些跑江湖的小把戏,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法术?那柄漂亮的不像凡间之物的火铳,难道就是神仙用的法器?他空荡荡的手无奈地垂了下去。
在朱厚熜的眼里,火铳已经回到了工业系统的道具背包。他赶忙抱住方皇后身体,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刚刚收的及时,没有听见枪声,方皇后的身上没有伤口。
“没事就好。”朱厚熜长舒一口气。
“那……”方皇后也无比诧异,想问刚刚消失的火铳去哪了。
“你别管了,朕有朕的法子。”
“嗯。”方皇后体谅地点点头,作为人妻,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心里有数。
十来个东厂太监一拥而上,对着邵道长就是一通拳打脚踢。陈洪因为站得近,有距离优势,他是第一个冲到邵道长面前,对着邵道长的面门就是一脚:“操你姥姥的!”邵道长心灰意冷,意气全无,丝毫不反抗,任由这班人殴打。
中年道士已经把白鹿还给了那个小道士,小道士牵着鹿走进了朝天宫,而他则缓缓走向朱厚熜。
经了一劫的吕芳起身去拦:“站了!”
中年道士站住,拱手作揖:“皇上!”
朱厚熜一手搂着方皇后的细腰,一面对中年道士说道:“功是功,过是过,朕素来赏罚分明,你刚刚有功,除了出宫这事没得商量,你想要什么赏?”
“贫道想求一条生路。”中年道士一五一十地说。
“朕不杀你。”
“皇上,贫道的这条生路不是为自己求的。”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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