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没几天。蓝道行就奉旨去京郊给朝天观选址了,按皇上的旨意,吕芳派了十多个太监给蓝道行帮忙。第一次选中的位置离河边不远,有风有山有水,以后运沙子,挖沙子都方便。一行人的动作有条不紊,很快就搭起一个草棚,可是,当大桶大桶的尿运过来的时候,蓝道行就有点心慌了,离水源这么太近,总不能让京城里的老百姓喝粪水吧?

于是,第二次选中的位置在深山里,远离水源,层峦耸翠。重新搭了棚子之后,蓝道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煮尿和沙子,前前后后试了许多种火候,都没有发现皇上所说的蜡状物质。一天早晨,蓝道行命令众位太监下猛火。猛火一煮便是一天,众人对那股蒸发的刺鼻味道逐渐感到麻木。

晚间,夜幕垂下来。蓝道行长时间盯着火焰的眼睛又干又涩,眼眶已经染了红。十几个太监来回倒班,算上砍柴,搬柴,监火,加料,每人也休息不了几刻钟。过了子时,每个人的眼皮都打上了架,身材较瘦的太监径直躺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身材较胖的太监热得浑身冒油,尽然在这快要入冬的时节,解去了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肥肉了来。

“蓝道长,您老歇会吧?”一个太监凑到蓝道行面前。

蓝道行背靠着一颗大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不行。”

这是皇上托付给他的第一个差事。他并不明白这差事中的含义,不过,他想着多尽一份力,哪怕是为那些得救的宫女多提供一些保障。尽管,这都是邵道长造的孽,可蓝道行的心里也总有些内疚。

“着火了!!!”

忽地,密匝匝的山林里,一阵火光燃到天际,窜起来的火苗比树还高,火舌舔舐夜空,其中夹杂着阵阵蓝绿光和白烟,求救声,扑火声,晚风声……山呼海啸,肆意奔涌。几个太监从起火的方向跑来,飞也似的从蓝道行身边穿过,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脚力不济,脸上一阵急急躁躁,脚下一阵慌慌忙忙,没跑出几步,便猛地摔了一个狗啃屎。

“谁敢跑!贫道就去皇上那参他一本!”蓝道行高吼道。

“那里面有蓝绿色的火,像鬼火一样……”

“在人身上烧起来,扑都扑不掉……”

“冷火啊!”

几个太监面露惊骇和哭相,你一言我一语。

蓝道行皱了眉头:“那也不许逃!不管是什么,先把火灭了!”这大火要是在山林里漫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低级的错误,居然跑到山里面来烧这么大的火,“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下猛火的,知易行难,知易行难……”

几个太监听了蓝道行这么硬气话,忽地不高兴了,哪有把人往火坑里逼的?

有一个太监更是露了凶相:“蓝道长,你是皇上的人,我们也是皇上的人,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交差?”

“那贫道,也给几位公公交给个底。”蓝道行本已暗淡的眼神,忽然亮了,“同为皇上办事,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死了,我活不了,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不过,贫道向你们保证,此番出了事,贫道一个人担了,如若立了大功,皆是诸位公公的。”

语毕,蓝道行二话不说,一马当先,抢在众人前面,往那失火处飞奔而去。

见了蓝道行这般拼命的架势,几个太监面面相觑,在宫里不受待见,才被派了这等差事,跑到深山老林里来煮尿,倘若此番搏一搏,且不说逆天改命,定能教宫里那班奴才刮目相看,一想到这,几个太监,一个个本是没了根的人,突然心中也生出了一丝血性。

“妈的,横竖是个死……咱家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几个太监纷纷散开,纠集其他几个往回跑的太监一同奔赴火场。

半个夜晚,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一直到天明时分,最后的火星子终于被灭了。火势范围不大,但是,那火的力量比蓝道行想象得要难压制得多。

十几个太监只剩下了八个,幸存者一个个浑身乌漆嘛黑,衣不蔽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偶尔腾出手来摸摸身上硕大的水泡。心中已经想不起什么功劳苦劳了,能保住这条性命便是万幸。

遇难的太监几乎都是被火烧死的。那股苍蓝色火焰给蓝道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淡淡的蓝火附着在人的身上,透露着一丝阴冷,一沾到皮肤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水浇下去,火熄一阵又燃起来。一直到用沙子连人带火全埋了,才能勉强灭了那火。

在与那火搏斗时,蓝道行好不容易救下了一个被烧得乌黑的胖太监,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火焰燃烧时,似乎会散发一股毒气,被救下的那人几乎无法呼吸,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这不是鬼火。”蓝道行想,“这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蓝道行打开了一个远离火场,器型还完整的煮尿罐子,他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开罐子底部那如夜晚般漆黑渣滓,果然,皇上所说的那个蜡状物质出现在了蓝道行的眼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薄暮冥冥,他不由地想起了朝天宫前皇上的提醒:“你要思考这个东西产生的过程。”他似乎窥见了云层中的曙光,恐惧之中,竟然有一股千辛万苦探索到处女地的冒险家的惊喜。

***

方皇后领着一众太监和宫女,抱着成堆的麻布,丝绸,以及各个种类的纸张,走进乾清宫的正殿。这些“半浸半干”丝线和纸张,大多数用硫磺熏蒸过。卷宗才被搬走,乾清宫又被这些杂物填满。

“皇上,拿这些东西干吗?”方皇后兀自担心。

之前皇帝喜欢修道,宫变之事过后,现在皇上倒是只字不提修道的事了,但是,皇上的行为却越来越古怪,嘴里提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古怪。

受了启发的朱厚熜,像是体内的某个基因被激活了似的,思绪一刻也停不下来,他恨不得心中的想法可以马上得到验证。他趴在正殿冰凉的地上,全神贯注地整理材料,脑中计算着飞行距离和时间。

思维的间隙,朱厚熜才有空问道:“皇后可知道孔明灯?”

“当然知道。”方皇后点点头。

孔明灯原本用于军事联络,而在民间,国泰明安那些年,逢年过节,百姓也会放起孔明灯来,许愿祈福。那时候,方皇后还是一个小姑娘,在某个夏夜,她目送着那些夜幕下的“萤火虫”逐渐变成天上的星星,温暖的光填满少女的梦乡,可眼下国家内忧外患,皇上怎的忽然生出这样的闲情雅致来了?

“朕要做一个大号,不,超大号的孔明灯。”朱厚骢蹲专心地摆动着地上的材料。热气球的布料必须轻,还得坚韧,不容易漏气,最紧要的关口在于耐高温。

“朕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天舟。”一艘在天河中游荡的扁舟,朱厚熜这样想。

方皇后问道:“皇上是要给陆指挥使传信?”

“嗯……朕现在很难跟你解释啊……”

“哼。”方皇后娇嗔似的哼了一声,“你都没说,怎么就知道我听不懂?”

朱厚熜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看着撅着小嘴的方皇后,投以夏夜孔明灯般温暖的笑容:“嗯……那你过来一点,朕偷偷告诉你。”

方皇后嘴角扬起来,躬下身子,把耳朵凑到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把脸凑过去,呼出的气爬上了方皇后的脸颊,他轻轻启齿,将方皇后粉嫩的耳垂含在嘴里。

“痒……”方皇后不自觉地呻吟一声,猛然起身,掩不住脸上的绯红,长长的睫毛一夹,“奴婢们都看着呢,你这小冤家……”

不知怎的,她怎么看,朱厚熜也不像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竟然不自觉地称呼当今圣上为小冤家。

朱厚熜并不生气,脸上的笑容反而更肆意了一些,直到他重新拾起手里的活,神情又严谨肃穆了。

上升的热气球可以把原本属于陆地和海洋的战争带向天空,可是,迫于当下有限的化工水平,耐高温的材料寥寥无几。好在,在朱厚熜的设计里,他对天舟的要求并不高,无需载人,无需平安起落,只要能平稳飞出一段距离就行。至于说,飞着飞着自燃了,朱厚熜毫不在意,就怕它燃不起来。

前前后后,几种材料排列组合下来,朱厚骢还不是太满意,他说道:“有劳皇后再去帮朕找些制作鼓皮的材料,或者是鲸鱼皮,要大片的,越大越好,所有的材料都要刷上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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