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一想到自己跳起来撞横梁的模样,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下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彷佛撞横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自己也不是当今的皇上。

沈雨婷见朱厚熜笑得如此开心,一开始迫于君臣礼节,还紧咬嘴唇,憋红了眼睛,后来实在忍耐不住,才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朱厚熜猛地发现自己居然抓着沈雨婷的手,再一回头,自己居然躺在沈雨婷的大腿上,他这才想起君臣礼节的事来。他松开沈雨婷的手,从短暂的忘记身份的愉悦中回过神,他站起身,身上还带着沈雨婷新鲜的体香。

两人各自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朱厚熜的额头还有些作痛,他摸了摸痛处,料也无妨,待会儿好好打坐一下,应该就能恢复了。

于是,他收起笑意,把一朝君父的架子端起来,平静地看着沈雨婷,说道:“第一天就学到这吧,也算开了个好头。”

沈雨婷神情也严肃起来,抱拳拱手说道:“是。皇上天赋异禀,下次我必定准备好更贴合的课程,让皇上学起来,能够事半功倍。”

朱厚熜点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沈雨婷提着两把兵刃走出了乾清宫。

朱厚熜原地打坐,调理了一阵,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他额头上的淤青慢慢消去,身上的阵痛也不见了。他推开大门,吕芳正端着那碗棕色的汤,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候着。

“这是什么?”朱厚熜把鼻子凑到碗沿闻了闻。那气味勾起了他熟悉的回忆。

吕芳看见满面春风的朱厚熜,回想起方皇后落寞的背影,忽地有些难过,他说道:“回皇上的话,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皇后来过?”朱厚熜狐疑地接过碗,上次方皇后送来的点心,他已经全部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他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

他抿了一口有些温热的碗口,舌尖甜蜜蜜,想必用的是水牛的奶,奶香味很浓,甘甜之中还藏着一丝茶叶的苦涩。他尝出来了,这是他跟方皇后提到过的味道——珍珠奶茶的味道——只是方皇后用料配比有些问题,味道苦了一些。

他把手指伸进碗里探了探,果然,碗的底部有玉米粉搓成的小圆粒。他捻出一颗来,搁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嚼着。

朱厚熜责备似的问道:“皇后来了,你也不通报一声?”

吕芳有些委屈,到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口。皇上两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思忖片刻,他弱弱地答道:“皇上,有空还是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娘娘吧。”

听吕芳这么一说,朱厚熜脸上的狐疑又加深了几分,提起方皇后,天边的太阳已经滑到了宫墙的西边,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他问道:“朕待会儿就要去坤宁宫,黄锦来过吗了?”

吕芳怔了一下,摇摇头。

“罢了,朕去找他。”朱厚熜迈开步子。

***

黄锦领着十来个随从太监,抱着成堆的孔明灯,走到了坤宁宫门前。传闻紫禁城上的瓦片上落不下鸟,所以,紫禁城的屋顶上从来没有鸟粪。事实并非如此,紫禁之巅非但能落下鸟来,鸟粪中夹带的种子还会在瓦片之间生根发芽。为了保护瓦顶的结构,往往还需要定期派人上去除草。

清完鸟粪,除完杂草,几个太监从那通天的长梯上爬下来。

坤宁宫里,方皇后对着铜镜,忧郁地冷着一张脸,听着上上下下的响动,她对身后的宫女说道:“怎的?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听话要听音。那宫女一躬身,走出坤宁宫门,对着那些个太监叱道:“上房揭瓦,你们要翻天了?”

黄锦把手里的孔明灯往身边的随从太监怀里一塞,紧赶几步,来到宫女身前,丝毫没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架子,肥肥的脸颊笑眯了。

那宫女却不敢笑,面上一怔,立马躬身行礼:“黄公公。”

黄锦柔声说道:“还请皇后娘娘莫怪。”

他往前凑了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那宫女低头把耳朵凑过去,他悄声说道:“快去给皇后娘娘梳妆打扮一番,待会儿皇上要过来了,皇上可不让咱家说呢。”

那宫女点点头,抬起头来的瞬间,笑颜还没展开,就倏地消失了,她的目光一惊,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恭……恭迎皇上。”

听了这声通报,黄锦回头,这才发现坤宁宫前的奴才早就撂了手里的活,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了。应该是皇上的意思,一个个奴才闷不做声。

“主子爷……”黄锦的笑容越发憨直。

朱厚熜故意目露嫌恶,说道:“好你个黄锦,朕在乾清宫等你半天,难怪迟迟不来通报,原来在这吃上对食了。”

“这……”黄锦有口难辨。

宫女率先磕头,求饶道:“皇上饶命啊!”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倏地跪下去,急急忙忙说道:“皇上,天大的冤枉啊!奴婢这一身白肉可是干干净净的,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奴婢要是与她吃了对食,就天打五雷轰,劈碎了奴婢!坤宁宫的瓦上有鸟粪,得打扫干净,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

朱厚熜淡然一笑,伸手在黄锦胖胖的脸上掐了一把。

黄锦这才明白,皇上是在跟他开玩笑,脸上的急切不见了,反倒摆出一副孩童般的嗔怒模样。

朱厚熜笑道:“你这般蠢笨,是怎么做到秉笔太监的?”

君无戏言是不可能的,十句话里,哪怕九句话是真话,最后也得藏一句戏言在里面,否则,岂不是要被修炼成精的文武大臣牵着鼻子走。

假意的怒意很快就散了,黄锦摆出平日里那副憨直谄媚的笑容,说道:“全靠着主子爷的天恩罩着呢,奴婢是没了根的人,皇上就是奴婢唯一的依靠。”

听了这样的回答,朱厚熜若有所思:“你也不像朕想的那样蠢笨。”

不蠢只憨倒也还好,憨人有憨人的用处,他把抱在怀里的两件披风递给黄锦:“把这个送到屋檐上去,时辰也不早了,上菜吧。”

“遵命。”黄锦领命而去。

方皇后听着屋外的动静,缓缓起身,忧郁难当,她的脚跟彷佛没着地似的,脚步轻飘飘的行到门前。

朱厚熜站在门口,温情款款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就这一望,之前她心里的委屈烦闷尽数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欣喜。她忍不住向着朱厚熜探了两步,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褪去了粉妆,连发髻都是散着的,她赶忙用手往脸上遮,嘴里嗔道:“皇上来之前,也不……也不说一声,是故意来看臣妾的笑话吧?”

她侧着脸,赌气似的不看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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