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省,成州市,红石县,三望坪职专学校。

宿舍号应该是3栋311,如果许如山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没错。

用了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他终于确定,自己回来了。或者说,是重生了。

只因事情过于玄幻,令他不敢置信。当有一天梦想真的照进现实,并且远远超过了内心的期望值时,思绪难免过于混乱和恍惚。

许如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处的环境,之所以小心,是不敢,也是不愿。

好似正深深陷入美梦,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破了梦境,重回惨淡的人生现实。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的的房间,总共12个床位。铁架子床,上下两层,左右各三,分别横放两边,中间留出一条过道。

没有阳台,卫生间需要出门左拐,去到楼层的尽头。

每到冬季,憋尿就成了学生们可以相互攀比自得其乐的娱乐活动。

空调风扇是没有的。正所谓,夏天热成狗,冬天冻成熊,别人是“十年寒窗,出英才”,而这里,则是俗称“三年苦读出[狗熊]”。

个中酸楚,谁体会,谁知道。

此时恰逢周末,下午休息学校无课。

宿舍十二个人,有七人在场。其中六人正围在屋子最里面角落的下铺打着“拖拉机升级”,扑克牌摔的啪啪响。

还有一个捧着标有“人民公社”字眼的搪瓷杯,站在一旁观战,跃跃欲试,时不时指点几句。

完全忘了观牌毋语的牌场规则,不过选手们都没嫌弃,反倒呈现其乐融融一幅和谐的画面,令许如山啧啧称奇:

得亏现在才是90年,人性单纯,质朴。

“许如山,醒了没?起来吃宵夜了,晚饭都没吃,还能睡得那么香,服了你啊!”

室友曾西青满脸画着王八,扭头对着床位,喊了一句。

屋子中间的左手边,上铺。许如山裹着被子,面对着墙,一动不动的侧身躺着。

眼前墙面贴着“Beyond——再见理想”的海报,颜色已稍见斑驳。

石灰脱落的墙壁上,是前辈们留下的墨宝。

有关于爱情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关于理想的: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有出自古代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有来自现代的: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也有些是许如山写上去的。可他仔仔细细找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当年留下的那十个字——半生出走归来仍似少年。

这是1990年5月6日晚上,许如山故作深沉,矫情的在墙壁刻下的一行字。

灵感来自南宋文学家刘过的诗词: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后来这句话,让他记了一辈子。

当时年少轻狂的他,以为朋友是永恒不变的,一如学生时代的知己好友,会是自己一生隽永的友情。

后来发现,那时的想法有多幼稚和可笑。

毕业后天各一方,地域的距离和物质的差距,当时那些所谓的“好兄弟一辈子”、“朋友一生一起走”的热血青春,仅成为了长大以后回忆的执念。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有,沦落人各自散落在天涯。

也正是因为那时不成熟的一个决定,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

人们往往认为人生中转折点,一定是重大事件。其实不然,很多重大事情的引子,在当时或许并不起眼。

而我们很多人,却在性格尚未成熟的阶段,就做出了太过重要的决定,以至于不经意间,完全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而不自知。

不过,既然还未曾留字,说明事情还未发生,那个最讨厌的林书学,应该还是我的班主任......

要不要提前搞他?就算等到事后万一被发现,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下,他又能把我怎样呢。

想到这,许如山一下精神了,脑子活泛起来,激灵坐起身,准备找室友问清楚具体日期。

抬起头来,才发现宿舍门后面就挂着一本手撕日历。最上面一页显示:

【1990年5月6日,星期日】

旁边空白处还写着“离毕业只剩[30]天”。

许如山整个人木了一下,喃喃自语:“玛德,就今天,最后一天......刚重生就逼我搞事情。”

许如山,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正好指向20点整。

不自信的看看了室友,问道:“现在几点了?”

“8点啊,你不有闹钟吗?”有家传手表的曾西青瞄了一眼时间,头也不抬的回答。

许如山头皮发麻,这要再耽误个两小时,人生拐点不就又拐回前世老路去了。

“噗......怎么了,一声不吭的睡了大半天,这表情,你不会失恋了吧?”

曾西青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画满乌龟的一张脸出现在床铺边上,微仰着头,说着话。

真应了名的景,曾西青,真喜庆!

许如山一伸手,把他手上的扇形牌合拢,看着眼前往后唯一物是人依旧的年轻面庞......依稀熟悉,带着八九十年代的气息。

一切都突然变得真切起来。

“没事,这不周末嘛,就起了。”

许如山笑了笑,掀开薄被子开始穿衣服。

套上正在变形边缘挣扎的白色衬衫,穿上颜色已经有些泛白的蓝色牛仔裤,犹记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条牛仔,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条。

“没事就好”,曾西青扭头对着牌友说,“不是我牌烂耍赖啊,许如山起来了,该去吃饭了。这把四个王还有拖拉机啊,我先跟你们说。”

许如山跳下床,穿上平替奢侈品——回力白球鞋,从红色的铁皮热水瓶里倒出仅有的一点热水,喝下润喉。

扯下毛巾搭在在肩上,挤好牙膏拿上搪瓷杯,直接出门左拐去了水房。

周末晚上,水房只有他一个人。

“噗~。”

灰暗的橘黄色电灯下,低着头捧着略带白日温度的自来水,一次又一次扑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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