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孙大娘有些神思不定,往事又出现在她脑海:十七岁时她嫁进孙家,洞房夜是她和孙喜山第一次见面,她那时很怕遇人不淑,所幸孙喜山对她体贴,诚实肯干。她暗暗欢喜,勤谨打理家务。夫妻同心,虽是农家,却也衣食充足。
可是婚后很久她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婆婆脸上的不高兴,邻居的风言风语,她都装作不知。结婚十年她都没有给孙家添一儿半女。受尽白眼和嘲讽,她看上去不在乎,可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呢?没有孩子,她比别人都难受。她忘不了婆婆临终前遗憾、失望的眼神。
没有孩子,丈夫孙喜山没说过什么,但是孙喜山看到别人家孩子时,那热切的眼神表现出他多么喜欢孩子。她心如刀割,丈夫想要做个父亲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她作为妻子都不能帮他实现。她难过,忧愁,变得郁郁寡欢。
直到十三年前,惊雷滚滚,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河堤决口,大水冲走了鸡、鸭、猪、狗,冲毁了田地、房屋,许多人在洪灾中丧生。他随着丈夫和一些村民逃到了山上。害怕看到水中漂浮的东西,她躲在一块岩石后面默默地祈祷,希望洪水快点退去。
有一天她听到大家议论村里陆家的媳妇从水里捞起一个篮子,篮子里竟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
陆家的媳妇比她晚嫁到村里几年,婚后一直没孩子,为此事家里时常争吵。同病相怜,她和陆家媳妇成了朋友。听说了这件事,她悄悄跑去陆家栖身的地方,竟真的看见陆家媳妇抱着孩子。
她好羡慕陆家,她不再怕了,整天站在水边四处张望。丈夫孙喜山知道她的想法,阻止她说世间哪会有那么巧的事,陆家刚刚捞上一个孩子,水里就再漂来一个孩子。可是她不放弃。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她真的看到水中漂浮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睡着一个孩子。她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完全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忘了洪水多么凶猛。丈夫和村民赶来捞起她和孩子,大家感叹太危险,她却只觉得高兴。她终于有了孩子,尽管这个孩子没有长得白白净净,他的左边额头长了个小肉瘤,右边脸上有一块胎记,但是她和丈夫不觉得这孩子丑,很喜欢他。
夜色渐深,孙大娘还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躺在旁边的孙喜山听着她一次次叹气,也没有了睡意,于是开口问道:“他娘,你这是怎么啦?”
孙大娘听到问话,知道孙喜山还没睡着,索性坐了起来,她掀开帘子往里屋看了看,孙来早已呼呼大睡,梦中还吧嗒着嘴,磨几下牙。
孙大娘放心的撂下帘子,转身低声地把傍晚丢书、找书的事告诉了孙喜山。她揉了揉眼睛懊恼地说道:“十年前我们刚搬来时,二柱娘没少帮我们,我那时候感谢她,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告诉他来儿不是我们亲生的,她也答应我不会跟别人说,谁知道这几年她看我们日子过得比她好,就生了坏心,总是找空从我们这占便宜,今天没占到便宜,骂来儿不知是哪来的怪物,又丑又笨。还好来儿没听到。他爹,你说她怎么变得这么坏呢。”
孙喜山翻了个身,拽了拽被子,不满地说到:“躺下睡吧,老坐着干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把什么人都当好人,什么话都乱说。”见孙大娘没动也没出声,孙喜山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于是换了语气,安慰道:“不要总想这事了,来儿憨厚实在,就算知道不是我们亲生的,也不会不认我们的。再说捡到孩子的可不光是我们家,老陆家的那个小子陆亦麒,不也是和来儿一样,从河上游漂下来的。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些事,从老家搬出来的主意还是老陆家想出来的呢。”
孙大娘再一次掀开帘子向里屋看了看,打了个哈欠,躺下来想了一想说:“来儿的长相是差了点,怕以后不好说亲,要不收完地里的粮食,我们带他去医馆,把脸上的那个瘤子切掉吧。”
“死婆子,你又瞎想瞎说。”孙喜山转过头生气地不看孙大娘,接着说道:“来儿还没长成,割了那个瘤子,万一留下疤会更难看。”
孙大娘觉得自己的丈夫说得对,便拉了他的手,轻轻笑了一声说:“是我太着急了,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件事,来儿上三年学了,同去的二柱子他们可能要上城里。来儿也大了,该学些手艺,以后好找个差事做。”
听了这话,孙喜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来儿不是读书的料,这个我早就知道。可是你想想,今年开春,我们让来儿去王家放鸭子,三天弄丢十一只,我们赔了人家三袋粮食。后来我们让他去学打铁,他把炉子弄翻了。全村人都去救火,还好没伤到人,烧了半个铺子,我们攒了这些年的钱都赔给了铁匠师傅。再后来他去学垒墙,脚被石头砸肿,在家歇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我们没办法又让他回去念书。大上个月学里放农假,货郎来收鸡蛋,他和陆亦麒去帮忙,陆亦麒挣了二十文钱,他弄碎了两筐鸡蛋,二十文钱没够陪,货郎找上门,我们至今还欠人家十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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