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山雨欲来
于显龙再次来到龙湾义学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月二了。关先生问候了一番之后把《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放到了他面前。然后说:“从今天起,这一年你要把这五本书都读下来。你我都要加把劲儿。”
于显龙:“先生,这是《五经》吧?我不想学了。”
关先生很诧异:“哦?”
于显龙站起身:“先生,我读了四书,觉得有些道理很好,有些道理不通。重要的是那些道理距离我太远了,没什么用。”
关先生有些生气了:“那你要学什么?”
于显龙:“只要能长本事,能活命就行。”
关先生思忖了片刻说道:“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地理四流推,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现在看来,科举功名这条路的确是绝了。当阴阳先生演驴皮影你能干么?”
于显龙摇摇头。
关先生:“画画弹琴下棋都是文人雅士的勾当,轻易不能活命。那么活命的本事只有一条——学医!可是那三年学徒之苦……”
于显龙:“我不怕!”
关先生:“医者,三分学七分悟,好歹全靠自己。你的慧根不错,这点我放心。但治病救人,人命关天,你决不可意气用事啊。好好想想吧。”
关先生随手拿起一本《周易》:“五经之中,其他都可不学,但《易经》多多少少都要懂一些。你呢,边学边想,什么时候想好了,找到可靠的师傅。你就投师学艺去。”
于显龙过惯了“挂角读书”的生涯,现在羊没了,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郎占山、关先生留下的银子都给自己治伤了,娘和秦闺儿没得往身上多加一根布条儿。现在,两个陪着自己读书做活的女人,连一口苞米面儿糊糊都吃不上。秦闺儿还得经常去黄花甸子挖野菜。
他找到黄花甸子上的各路倌员,替他想办法。最后得知,镇北陆财主陆善人家有五头牛要放,工钱是每月五毛,只放春秋夏,不放冬天。因为工钱太少,又不能常年干,所以现在还没雇到牛倌。于显龙高高兴兴答应了。五毛钱虽然不多,要是连干四五个月也能买条破被子,免得母亲揪心。
奇怪的是,无论于显龙做什么,龙韩氏再没干预。就如那次他真的被野狼咬死了一样。
领牛的那天早上,于显龙碰见了田五更。田五更现在是陆善人家的长工,除了能租种半垧地外,还能赚三斗小米。于显龙羡慕得不得了。
田五更奇怪道:“三斗小米,不够一个人的口粮,有啥眼热的?”
于显龙:“我要是能赚到三斗小米,我娘就不用一年到头喝苞米面糊糊了。”
田五更:“兄弟有这话,你娘就没白疼你。大烟炮里打狼群那天,你娘一个女人一路背着你,我要换换她都不肯。那时我就羡慕你有个娘。”
于显龙:“五更哥,你娘呢?”
田五更:“死了。就死在这院子里头。”
于显龙怕田五更伤感,赶着牛奔黄花甸子了。把牛放进大甸子,他又拿出自己的书本。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可是他打开那本《周易》有些懵了。都是中国汉字,也能连成句子,就是不知什么意思。他能看懂《三国演义》,能看懂《论语》《孟子》,就是看不懂这本《易经》。他急切想回去,找关先生求教解读。好容易盼到黄昏,他把牛先送回陆家,再返回书院,看了一整天《周易》,疑问太多了。
五月节前几天,于显龙揣着一双母亲做的鞋去那拉街拜望干娘那大神。和以往不同的是干娘的院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这个人中等个儿,枣核儿脑袋,老鼠眼睛,年龄仿佛比郎占山要大几岁,但绝对比干娘要小得很多。
于显龙进屋给那玉兰磕了头,又把母亲做的鞋交给她。那玉兰把一个香囊挂在他身上,然后把一只精巧的染着蓝颜色的小笤帚交给他:“回去给你娘,让她挂在门边。驱灾辟邪呢。”
于显龙:“干娘,外边那个男人……”
那玉兰:“唉,干娘老了。很多事一个人干不了,就得找个男人。他是老包的儿子,叫包宝柱。大伙儿叫白了,还叫他包不住。”
“我看他不像好人!”
“呵呵呵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干娘也不是好人。只有你爹一个好人,可惜呀……”
于显龙虽然年纪小却也能从干娘落寞的神情中感觉到,她和自己的爹关系不一般。
那玉兰又说道:“回去后别再给人家放牛了。过了五月节庄稼起来又该闹胡子了。兵荒马乱,胡子说来就来,让你娘多加小心。”
于显龙:“胡子会闹到龙湾镇去?”
那玉兰:“有你爹在他们当然不敢,可是现在……,难说呀。跟你娘就这么说,她啥都明白。跟关先生也这么说。”
于显龙把干娘的话告诉了娘,把那小笤帚挂在门边,就去了龙湾义学。
义学大院内一片死寂,看来其他孩子已经早早放学了。学堂已经上锁,于显龙只能奔上屋关先生的书房。敲门进去,关先生和关晓冬对坐在书案前心事重重的样子。
于显龙问道:“先生,出什么事了?”
关先生站起身:“下午,你的那个死对头打发人来了。”
“是韩学德?”
关晓冬冷哼了一声:“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于显龙:“这个王八蛋。冤有头债有主,他的儿子是我打走的,让他来找我!”
关先生:“跟你没关系。他打发来的是张媒婆,韩二虎看上晓冬了。”
于显龙:“那个大蠢猪?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学姐不是已经跟姚砚田定亲了么。”
关先生:“我刚给姚家传过话去,让姚花山尽快去韩家说明白。若有可能,让他们尽早把亲事办了。”
于显龙:“韩家早就知道师姐和姚师兄的事。他们这是欺男霸女,以势压人,姚家说了也是白说!师姐,你自己愿意吗?”于显龙一顿柞木棍子:“明天我堵住韩二虎,暴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胡思乱想。”
关先生苦笑道:“孩子话。韩学德现在不好惹,站着的买卖坐着的地,骑着的骡马放着的牛羊,连赖镇长都敬他三分。另外,此人为富不仁,心狠手辣,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算明着我们把他回绝了,也怕他暗地使绊子。”
关晓冬:“放羊娃,那次韩学德来找你晦气,来得气势汹汹,可你说了一句话他悄悄就走了。咋回事?”
关先生板起脸:“晓冬,不得窥探别人隐私。”
于显龙:“嘿嘿,我无意间发现他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天我就说了四个字——狗扯羊皮!”
关晓冬:“啥是狗扯羊皮呀?”
于显龙:“就是男的女的搞破鞋。”他除了早晚读诗,整个白天都跟那些猪倌牛倌混在一起,这类脏话张口就来。关晓冬听了,脸上一阵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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