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七叔八叔他们想来看看我。”早上我一进病房,佟仁就对我说。

“哦,他俩来?”

“可能还有你大哥二哥芬姐小芸他们。”

“来这么多?”

“开两辆车,能坐下,就一块来了吧。”

“他们准备在这住几天?还是当晚就回去?”

“既然来了,我想着咋着也得住几天吧。”

“住几天?这几天怎么安排啊,住宿吃饭的钱谁花啊?咱们管吗?”我问。哈哈,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我当家啊,没想到在佟仁的面前我也有掌控主权的时候,别的不说,怎样对待亲属我可是和他学的信手拈来,我怎么也得学以致用一下啊。

“…他们,自己,花呗。”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些,佟仁有点犹豫。

“他们自己花?好啊,那我可不管了,我和二月最多各请他们吃一顿饭。”我盯着他。

“…”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花钱的话,他们来这一趟,连吃带住,等走时再给买点儿东西带着,少说也得两三千啊!这里可是帝都,帝都的东西都贵。”我说。以我对佟仁的了解,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花这钱的,他舍不得,但他又想充大方,要脸面,他肯定是想让我们花,而且想让我们热情且豪爽的花,以此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自尊心,对不起,一想到他平时对我们的态度,对我姥姥家人的态度,我怎么可能错过这种以牙还牙的机会?

“我是长辈,他们来看我,还用我花钱吗?”

“是,你可以不用花,那我们呢?也装傻?也做个没有人情味的人?”我忍不住怼他,我真想补充一句:“就像你对我姥姥家的人那样?”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们大老远的来看你,你一分钱不花合适吗?你要是觉得合适我没问题。”

“那,你们就请一顿饭,如果还花了别的钱…你先垫上,回去我给你。”

“好,”我讥笑的看着他,我就是想看看他每花一分钱,就像剜他自己的肉一样难受的样子。“还有,你不是常教育我们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吗,我七叔八叔来了,大过年的,我表示一下不?这点儿人情味我还是可以有的,至于别的,我可是真不管啊。”我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

“嗯....那你对他们态度好一点…”

“你怕我和你一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下头没有吱声。我的心瞬间软了一下。

“没出息。”我暗暗掐着自己,恨自己的柔软,我的心随即又硬了起来。我昂起头,我不想再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这么多年来,尾巴我夹够了,我要翘起尾巴做人,不,像他一样,把尾巴翘到天上做人,我一定要让他尝尝,他过去对待我们的滋味,我只能在心里对我表哥表姐说抱歉,对不起我要先报复你们的六叔。“你这次住院,所有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快五万了,这钱可都是我们掏的。”我又说。

“…回去报销了我给你们。”

“好,”我毫不犹豫的应道,终于从奴隶熬成管家了,那滋味真叫一个爽!“反正,他们来的一切开销我不管。”我又重复一句。

“放心,不让你出…”佟仁白了我一眼。“那他们想来看我,我能说不行吗?”

“怎么不能,你后天就出院了,他们明天来不是添乱吗?他们早干嘛去了?”我嘴上虽然硬着,但看到佟仁的气焰刚要点燃又灭了下去,我竟然有些不适应,我又掐了下自己,我讨厌心软的我。“你可以这样,让他们正月里去滨海吧,老家到滨海的距离比到这儿近一半的路程,各种费用又低,不是更好吗?”

“那能一样吗?我现在不是住院吗?”

“怎么不一样,他们的目的是想看看你,那么,在哪儿看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在医院里看到的你就香?”

“你二哥和芬姐都还没来过帝都呢,她们可能也想顺便转转帝都。”

“我姨我大舅也没来过帝都呢。”忽的一下我刚刚柔软的心又愤怒起来,佟仁的话一下子就刺激到我,他还在惦记着他的亲戚。“没来过帝都的人多了,你接待过来吗?你现在有那能力吗?”我板起了脸。

“行行行,那我待会儿打电话告诉他们别来了。” 佟仁瞪了我一眼。

“嗯。”

“我这腿,还是疼。”

“昨天不是拍过片子了吗?结果出来看看再说吧。”我没好气的说。

“嗯。”

窗外,灰蒙蒙的,帝都的天,总是那么阴郁,要么雾要么霾,要么沙尘,想爽快的吸口纯净的空气都成了奢望,远处的高楼,近处的人流,奔腾不息的车辆,构成了帝都日夜繁忙的景象,透过窗户,很难再看到西边的山,北边的林,南边的田野,满眼里除了钢筋水泥便是铜墙铁壁。谁曾想到,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我们的城市却失去了原有的美丽,放眼望去,不再是山青水蓝太阳高,红瓦绿树彩云飘,强行映入眼帘的,是那些穿入云霄的冰冷的高楼大厦,晃的人头晕目眩,生活,竟全无了从前的清净和悠闲。

其实,我也有些年没见到我的叔叔和哥哥姐姐了,我们彼此都忙于生活疏于往来,但是,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来帝都看佟仁呢?是因为我不愿意为他们花钱吗?还是因为嫌麻烦?都不是。“恨屋及乌”,我想了想,是的,我是在报复佟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的心,已经冷酷。

“铃铃铃”我的手机响了,我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喂,大舅。”

“六月啊,我听说你爸住院了?咋回事?”

“是,大舅,你咋知道的?”

“昨天晚上在街里碰到你五大爷了,听他说的,你爸咋样啊?”

“大夫说没事了,后天就出院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别光和他生气。”

“好,知道了。”

“别光嘴上说,要做到,他数岁大了,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好,知道了。”

“告诉他好好养着,过了年我就去看他,告诉你妈别老使性子,你妈挺好吧?”

“挺好挺好。”

“把地址给我,我给你爸邮点钱去。”

“不用了大舅……”

我的大舅高秀山,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民,他是佟仁曾经三叩九拜的把兄弟,他二十几年没有进过我家的门了——他的把兄弟佟仁不允许。我大舅的家人一如他一样,把对我们的祝愿都放在心里,一次也没来过我家,只怕给我们添麻烦。即便是这样,在每年清明或过年佟仁回老家给我爷爷奶奶上坟时,我大舅知道后,总是三番五次的到西街我五大爷家去看他,请他,希望他能回铁营子的家看看聊聊吃顿饭。但据我所知,佟仁总是找着各种借口拒而不见,就连我姥姥去请他,他也不曾露面。他回老家无数次,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的姥姥,即便是在路上遇见了,他也假装扭过头视而不见,这些,我们之所以知道,大多是他喝多了酒,在我们面前贬斥我大舅时吐露的,也有我们回老家时听我大爷叔叔们偶尔说起的,倒是我姥姥和我大舅很少说。

只有一次,我十九岁那年的春节,我们回去看望我姥姥,饭后我们一大家子坐在大炕上聊天,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了佟仁,佟仁好几年没来我姥姥家了,我大舅去我五大爷家叫了他好几遍他也不来,气的我妈吼完我大舅又骂佟仁,我也暗自诅咒他。那天,我大舅不知和谁在外面喝了酒回来,笑眯眯的说:

“要说佟仁这个人,哪样都还好,就是太看重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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