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里,皇帝刚刚接见完一位臣子。

那人姓程名文海,江西人,现任集贤直学士,兼秘书少监。他是来向忽必烈进言,希望朝廷取会江南仕籍,让江南士子有进阶之路。

忽必烈征江南时,程文海被投降的叔父送入朝廷作为人质,没想到忽必烈只见了一面,就因他相貌魁伟,言语聪敏,又见识超群大为赞赏,当即授予宣武将军、管军千户,又让他当了翰林。从此他对忽必烈感恩有加。

程文海一走,下一位要接见的也是汉臣,李保宁一见那位大臣的脸,就暗自叹了口气。

此人五十多岁,身高七尺有余,长得一表人才,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颇有国士之风。

但李保宁却知道他的底细,姓留名梦炎,二十岁便中了宋理宗的状元,之后在宋廷步步高升,到襄阳城破时已是南宋右丞相兼枢密使,总督各路兵马。然而他却在元军临近南宋首都临安时弃官而去。不久,竟又以大宋故相自居,向元朝讨要官职,为世人所不齿。

忽必烈曾私下说,留梦炎在宋为状元,位至丞相。贾似道误国罔上,留梦炎依阿取容,身受国恩,却不战而降,比及故宋其余请降者,犹在下矣。

有了皇上这番话,李保宁自然是更看不起这个留梦炎了。

李保宁禀明皇帝,说东西已经烧完。忽必烈便让他站到一旁听命。

只听现在身居礼部尚书之职的留梦炎说:“臣听说故宋降臣谢昌元,王积翁等请求陛下放了文天祥,让他做个闲散道人,不再过问世事。可有此事?”

六年前,伯颜领兵下江南,临安的谢太后携五岁小宋帝投降后,一些大臣却不死心,另立了小宋帝年仅七岁的庶长兄为新帝,继续和朝廷作对。文天祥便是这些大臣之一。三年前,文天祥被俘于广东潮州五坡岭,解往大都,关押至今。

忽必烈点头:“有这事。”

他又说,文天祥在京已三年,各种办法用尽,仍不肯投降朝廷,此人多才,杀了可惜,又恐江南人因此生乱。只要文天祥不再造反,做个道士未尝不可。

留梦炎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文天祥乃故宋骨鲠之臣,国之柱石,若放出后复召江南人士反抗国朝,悔之晚矣。就算他肯不再过问世事,臣恐江南乱党会挟持他,以他名号蛊惑人心。故此人万万放不得。”

忽必烈想了想,点点头:“有理。他不肯降我。我不愿杀他。你说又不能放。那做甚么,你说来我听。”

留梦炎道:“劝降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臣请陛下命文天祥在京亲眷劝之。”

忽必烈摇摇头:”这法子已试过。“

留梦炎道:”臣记得两年前,陛下命其妻写信劝降。如今文天祥心境未必与那时相同。臣请以其女再试之。“

”好。“忽必烈说着,转脸对李保宁说,“你去找文天祥女儿,命她写信。”

“尊旨。”李保宁躬身退出东香殿。

文天祥被俘的前一年,他的妻妾子女已在江西赣州被俘,押解至大都,女儿文柳娘现在宫中当奴婢。文柳娘被俘时年仅十二岁,入宫后便要象其他奴婢一样做许多粗话。她生性机灵,很快被派去伺候真金太子的长女忽答迭迷失。

李保宁自得到皇帝赏识后,往来东宫替皇帝和太子传话甚多,因而多次见过文柳娘。如今文柳娘年方二八,容貌秀丽,又聪明伶俐,能识字作诗。让她给父亲文天祥写信最为合适。

李保宁径直来到东宫。守门卫士一见是他,便大开宫门让他进去。他没走多远,迎面正遇上夏督上师。

六年前真金太子受命护送帝师八思巴回藏任萨迦法王,在西藏住了两三年,喜欢上了密宗。返京时请求八思巴推荐老师。八思巴推荐了但巴国师。回京后,但巴国师让师弟夏督专门负责为太子传授初级佛法并保护太子安全。

李保宁常随皇帝左右,见到夏督的次数不少,但他不喜欢夏督,因为夏督长相严肃,总是一副要事在身的样子,让人觉得无法亲近。

李保宁见是夏督上师,行了一礼,便继续前行。夏督却拦住了他:“李奉御何处去?”

李保宁道:“奉皇上旨意,找文天祥女儿文柳娘。”

“找她何事?”

李保宁一挺胸:“此非上师当问。”

夏督把眼一瞪:“贫僧受命保卫太子。文柳娘伺奉太子大女,我如何问不得?”

李保宁道:“军国大事,上师还是不知道为好。若上师执意不让小人见柳娘。小人只好如此回复圣上。”

夏督无奈地摆摆手:“去吧。”

然后,他突然抽了几下鼻子,又道:“且慢。李奉御身怀何物?”

李保宁心头一阵发毛,却故作镇定地朝前一探身,也抽了几下鼻子,说:“上师身怀何物?”

夏督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保宁把头一昂:“上师如此多疑。”说罢,甩袖而去。行了十余步,见夏督没追上来,李保宁背上的冷汗才冒出来。

找到公主后,李保宁说明来意。公主便命人唤来柳娘。文柳娘体态娇柔,款款步到李保宁面前行了礼。她自幼受教严格,十二岁后虽身为奴婢,几年下来却仍未失大家风范。公主和她同龄,听说待她很好。

李保宁道:“奉皇上之命,请柳娘修封家书与令尊,劝他顺应天命,也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文柳娘点点头:“我明白皇上的意思。谢皇上给此机会与家父写信。请问何时要此信?”

“我明日上午来取。”

交代好此事后,李保宁返回东香殿。不久,到了皇上用晚膳的时间,由他人伺候。

李保宁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小屋。确信无人监视后,他从怀中掏出那张人皮,点上灯烛,凑到人皮上烘烤。他不断改变烘烤的温度和时间,试了半天,终于掌握让人皮显出文字的诀窍,赶紧取来纸笔,一边烤人皮,一边抄下上面的藏文。

一张人皮有四尺见方,除去烧焦的一角,上面共有万余文字。他手不停歇,连夜赶抄,直到天快亮时才抄完。

他虽聪慧过人,在宫中只几年便学会多种语言文字,但对抄下来的藏文也只能读,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看看堆满纸张的桌子和地上仍微微发热的人皮。他打了个呵欠,想到皇帝命他烧掉人皮,那么现在烧掉或许也不算欺君之罪了。

于是他翻出火盆和灯油,用刀将人皮切成十七八块,就在屋中将人皮烧了。

天明后,他出门又去东宫,见到文柳娘。柳娘面带泪痕和疲倦,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她将写好的信交给李保宁。

李保宁按时将信呈给皇帝看。忽必烈很高兴,命其他人去交给关在城东兵马司的文天祥。

一天无事,天黑后,李保宁又回到自己的小屋,想早早入睡,补回昨夜的失眠。

哪知刚躺下,他便觉得一个黑影窜进了小屋。

“谁!”他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那黑影嗖一声到了床前,没等李保宁发出第二声,便伸出一只手一下捏住他喉咙。

李保宁登时不能呼吸,双手乱抓。

那人稍稍松开手。李保宁拼命吸了两口气,再也不敢叫。

“说,那张人皮在何处?”

借着月光,李保宁看到此人身材壮硕,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布。听他开口,李保宁却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是哪个皇上接见过的大臣,宫中的侍卫,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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