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云黛跟着沈长玉进了竹屋, 这位六长老主动给她拉开了椅子,甚至还为她倒了杯热茶,态度相当友善。
云黛全程都皱着眉头。
沈长玉很快就在她对面坐下, 他单手撑起下巴,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僵持片刻, 云黛主动问道:“不知六师叔有何指教?”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沈长玉的地盘上将封离的舌头给割了下来,还割得那么彻底,沈长玉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管, 封离毕竟是掌门的弟子。
云黛坚信他将自己叫进来, 就是来问罪的。
不过她其实也无所谓, 这本质上是她和封离、和静隐尊者之间的矛盾,沈长玉只是想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罢了,他不会真的责罚她。
“我的确有些好奇,”沈长玉的目光落在云黛身上,他打量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我记得你不是音修吗?你的剑术是从哪学来的?”
从云黛展露出自己的实力开始,她就知道她一定会面对这样的盘问,所以她早就将答案想好了:“我从前是音修, 并不代表我对剑道一窍不通, 只是以往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从未在门中使过剑术罢了。”
她有先天灵骨, 她就算说自己就是学得快, 任何剑术她只要看一眼就能学会,又有谁能反驳得了她呢?
沈长玉“嗯”了一声, 态度不明,他没就这个问题继续询问,反而是道:“云黛师侄啊,你应该不知道吧,其实你差点就成了我的徒弟。”
云黛愣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沈长玉,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当初刚入门时,有关你的消息就在我们几个长老之间传开了,你应该想象不到先天灵骨有多稀奇。”
“我没有徒弟,徒弟于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牵绊,可你的出现,却让我第一次起了收徒弟的念头。”
“我这人吧,凭生最大的爱好,一是喝酒,二是打架,可是万仞阁根本没人陪我打,玄诚子就总跟我说,让我收个徒弟,再将徒弟培养成陪我打架解闷的对手,可我总嫌弃徒弟成长速度太慢,始终没听取他的建议……”
“直到后来,你入门了,内门弟子的殿选我可向来是懒得去的,但为了能有个身具先天灵骨的徒弟,你入门那次,我去了……”
云黛皱起了眉,沈长玉的话让她突然就想起了入门那年的事,那年她不过五岁,母亲刚亡故,她正沉浸在悲痛中时,被恰巧路过的万仞阁弟子领回了万仞阁。
新入门的弟子是需要经过根骨检测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身具先天灵骨的天才。
真传弟子殿选那天,掌门连带着七位长老全来了,每个人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想收她为弟子。
可她来万仞阁本来就是因为她的未婚夫段青涵是掌门的首徒。母亲在世时,也总说,万一以后她遇难了,可去万仞阁寻求段青涵的帮助。
那时她举目无亲,下意识便觉得未婚夫的师父和自己也算是沾亲带故,便毫不犹豫地选了身为掌门的静隐尊者当师父。
她又怎会知道,从那天起,她便彻底跳进了这个火坑。
沈长玉还在说着,他惋惜地摇头:“我哪知道你这小姑娘根本看不上我!一门心思要拜掌门为师,你说他徒弟那么多,你去他那,他都没时间管你,你要来我这儿,我天天陪你练剑!”
云黛沉默,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沈长玉说得倒也没错,她入门之后,静隐尊者基本是不怎么搭理她的,她的修炼都是二师姐苏秋娥在过问。
沈长玉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很是遗憾:“云师侄啊,你都不知这事在我心里梗了多久,尤其是后来我还听说你没当剑修,跑去当音修了!掌门这不是在糟蹋你的好天赋吗?”
沈长玉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太夸张了,云黛只好默默道:“……师叔,我现在是剑修了。”
“当剑修就对了!你要是是我的徒弟,我肯定一早就把你拉去当剑修了,不是说不让你当音修,你可以笛剑双修嘛!我们万仞阁哪有弟子不会舞两下剑的!”
“你若是早些当剑修,早些让人知道你的厉害,也不至于被人污蔑冒领同门师妹的功劳了!”
听到这,云黛忍不住露出了诧异之色,她实在摸不准这位六师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他开口起,他似乎就一直在试图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甚至直接断言她是被污蔑的,他想做什么?
“师叔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被污蔑的?”云黛紧盯着沈长玉问道。
沈长玉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他们也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以你的剑术,想要千灵红沙果,还用去偷别人的?”
云黛茫然间,沈长玉拍了怕她的肩道:“云师侄,你放心吧!咱们好歹也算是差点成为师徒的关系!你平白受了这种污蔑,我肯定给你撑腰!”
直至这一刻,云黛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眼底的茫然更浓了。
“师叔……为何要给我撑腰?”
“不是说了吗?你我可是差点成为师徒呀,更何况我这人就是天生有正义感,见不得有人平白受委屈、被冤枉!”
“总之,日后你若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就来找我,我帮你说理去!你不必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心上,好好练剑,好好修行便是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
云黛难得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师叔,我将同门打至重伤,您不怪罪我?”
“放心吧,”沈长玉安慰她,“这件事由我来替你担责,你师父就算生气,也不好为了弟子为难我一个长老。”
云黛觉得眼下的情况简直可以用离奇来形容:“那师叔对我剑法的来历就不怀疑吗?”
沈长玉郑重地“嗯”了一声:“我确实该好好问问……所以比试时,你怎么不用左手?你左手使的力道明显要比右手更强,你应该是左利手才对。”
云黛早听说过,六长老沈长玉,是如今万仞阁一众掌门长老中,除开静音尊者外,对剑术的研究最为深入者,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都看得出来。
她沉默思索着自己该找个什么借口,但对上沈长玉的视线后,她又觉得其实隐不隐瞒好像意义不大,于是她很直白道:“没必要用左手,封离太弱了。”
若一不小心下手重了,触发了守元阵,她岂不是没办法教训封离了?
这话实在太过嚣张了,听得沈长玉都愣了一下。
沈长玉有些头痛,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师侄给他一种油盐不进的感觉,这可不是什么好性格,很容易得罪人的。
“云师侄,还是那句话,你以后受了委屈,先别想着自己报复回去,先来找我,师叔给你做主,你是个好苗子,你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你,不值得……你明白吗?”
云黛的神色出现了些许的变化,谈话到了这里,她不可能再不明白沈长玉的意思。
两人对视片刻,她突然站起身来,恭敬地冲着沈长玉抱拳行礼:“多谢师叔器重,弟子定不负众望!”
沈长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闲暇时都可来灵竹墟练剑,我会亲自指点你。”
……
云黛走出竹屋时,神色有些复杂。
屋外练剑的弟子们都关注着竹屋这边的动静,一见她出来了,均好奇地看了过来。
今日闹出了这么多事,这时天色已晚,整片竹林被笼罩在一片橘色的晚霞中。
沈长玉跟在云黛身后,也从竹屋里走了出来,他朗声对众弟子道:“今日的修炼便到这里了!你们可以走了!”
弟子们听罢立刻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殷蝶连忙几步冲到云黛面前,焦急地拉起了她的手。
“云师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黛摇了摇头。
她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殷蝶,犹豫了片刻,不禁道:“殷师姐,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不理你了。”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封离打伤,还割了他的舌头,我以为我此等行径,在师姐眼中,会变成恶人。”
云黛还记得,那时守元阵散开,她扭头看向阵外,就看到围在外面的弟子们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这其中包括殷蝶。
这也使得她心中暴戾的杀气愈发浓重,险些失控地将所有人都杀掉。
当然,她如今修为有限,倘若真的失控,沈长玉凭借着境界上对她的压制,是可以先一步斩杀她的。
“我怎么可能觉得你是恶人?”殷蝶的表情有些夸张,“你那个同门师弟那样污蔑你才叫可恶呢!”
“不过我当时确实被你吓到了,你出手也太狠了,那毕竟是你的同门师弟,好在舌头断了也能长回来,否则掌门肯定会追究的。”
云黛抿着唇,没告诉她封离的舌头已经不可能再长回来了。
殷蝶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沈长玉走远了,她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云师妹,说真的,我担心死了,我还以为六师叔会为难你呢。”
“六师叔没有为难我,”云黛摇了摇头,但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送了我一把剑,还让我好好修行。”
殷蝶“啊”了一声,就见云黛手掌一翻,掌心闪过了一道银芒,一柄银白的软剑便被她握在了手中。
殷蝶张大了嘴:“这不是六师叔的无名剑吗?”
“原来这把剑叫无名。”
“对呀,”殷蝶道,“六师叔年少成名时拿的就是这把剑。”
“众所周知,剑冢只能去一次的,有了本命剑的剑修无法再进入剑冢,所以虽然修为只要到达第二境,便已经具有了独创剑冢的实力,但很多剑修为了能在剑冢拔出一柄最好的剑,会等到修为高了再去。”
“六师叔第四境时才去的剑冢,而在此之前,他用的一直都是这把无名剑,没想到六师叔竟然将这把剑赠予你了。”
原来是这样,云黛看着手中的剑,默默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了之前在竹屋中和沈长玉的对话。
沈长玉拿出这把剑时,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每一个剑修在对剑的选择上都是很严谨的,更何况她早就认定了一把剑,她的剑只能是醉流鸢。
谁知她将她的想法说出后,沈长玉竟然一脸正经地跟她说,这根本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根剑型的棍子。
云黛被他忽悠得,还真将剑给接了过去。
沈长玉就笑眯眯地对她道:“你放心吧,这东西只是暂时给你用用,不会影响你拔天下第一神剑的。”
“剑冢里的灵剑和普通法宝不是同一种东西,它们皆自带灵智,有自己的脾性,所以不少名剑无法接受自己的主人拥有另一把剑,但你手里的这个就是个法宝,灵剑是不屑于和它争风吃醋的。”
这说法云黛倒是第一次听说,她前世虽是万仞阁剑主,但那三百年间,她不是在奔波逃命,就是在建设门派,宗门内又一个长辈都没有,剑修的相关知识她不是自学就是靠自己悟。
“剑也会争风吃醋吗?”云黛可不记得醉流鸢和哪把剑争风吃醋过。
她是剑主,自然有很多灵剑想追随她、认她为主,虽然她因为已经有了本命剑,所以都没同意,但她真不记得醉流鸢曾对此表现过争风吃醋的意思。
那把剑虽是风属性剑,性格却比冰霜还冷,它很少会表现出太多的拟人情绪。
思及此,云黛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出了那把神剑的模样,如翡翠般碧绿澄澈的剑柄散发着淡淡的冷意;连绵不绝的风息之气环绕于剑身,从指缝间穿过,缠上她的手腕;每当她震腕斩出一剑,耳边便会隐隐响起龙吟之声……
云黛没用过别的剑,但她坚信没有任何一把剑比醉流鸢更适合她,她也实在想象不出那把剑争风吃醋的模样……
“剑当然会争风吃醋。”沈长玉的声音将云黛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抬手招出了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把漆黑如墨的剑,剑身上流动着暗红的光芒,竟和沈长玉的衣着是同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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