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端着碗走了进来。
她梳着齐耳短发,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卡其布小翻领上衣,脸色红润,精明干练,面容与妈妈有七八分相似。
“家婆!” 丰雪脱口而出。
外婆把手里的碗放到柜子上,一把搂住了丰雪,从头看到脚。
“我的幺孙儿啊!雪娃呀!呜呜!你吓死家婆了!早晓得嘛就带你们三姊妹一起走人户了嘛!我的幺孙儿啊!呜呜!家婆心痛哦,快点来家婆看一哈,我的幺孙儿是遭罪了啊!呜呜——”
丰雪掏了掏耳朵,丰秀则是笑眯眯地看着外婆表演。
外婆不愧是十里八乡的有名的媒婆,这话是一套一套的;这声音跟唱歌似的,抑扬顿挫,中气十足,任谁招架得住啊!
瞧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外孙女显然是真爱了!
手一摸到丰雪的头发,她立马板起了脸转过头说:
“我说月香啊,你带娃娃还是要把细(仔细)点嘛!二娃头发都还没干,还不快点去拿根干帕子(干毛巾)来擦一哈!等会儿娃娃感冒了……”
妈妈赶紧出门去找毛巾,丰秀也跟着一骨碌爬下床去。
不孝孙女丰雪眼珠一转,两只小手扒在外婆耳边,小声说:“家婆,你不要生气了嘛,我跟你说,我在水底下看到神仙了!”
啥???外婆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把丰雪放在腿上坐好,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来,乖幺孙儿,给家婆说一哈,你真的看到了神仙?神仙长啥样子?你还看到了啥子呢?”
丰雪心里暗暗好笑,她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嗯,是个白胡子老爷爷,穿着唱戏的长衫子。还有像庙子一样的房子,红色的墙,金黄色的瓦,好好看哦!。”
“安(真的吗)?” 刚走到门口的妈妈吃惊地问道:“你看到爷爷在做啥子?他跟你说啥子没有?”
“老爷爷他,他在打拳,我就跟到他打。嗯,后来我饿了,爷爷就给我吃,哦qi了一个红色的果果。然后他就说,然后他就用手指拇杵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该回去了。然后,然后我就不晓得了。”
机灵如我!丰雪给自己疯狂打call。
她夸张地舔了舔舌头:
”果果好qi(吃)得很!我都还想qi。”她特意把qi字咬个重音。
好险!差点漏黄!洋县农村地方口音很重,她离乡多年,在外从来都说普通话,当地话忘的忘改的改,以后可要注意点。
外婆陷入了沉思。
丰雪有一点点心虚。
这个伏笔算是埋这儿了,只要能从爸爸那里印证自己的话,外婆自然会深信不疑。一旦她信了,那自己以后的瞎话就比较好接着编啰。
正擦着头发呢,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子,浓眉大眼,高鼻梁,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他穿着背心大裤衩打着赤脚,裸露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手臂肌肉鼓起,血管清晰可见,充满了力量。是爸爸没跑了。
落在后头的显然是外公。他高高瘦瘦,打着赤膊,黑红色的国字脸,鬓角还淌着汗,一张瘦巴巴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提着药箱的自然是赤脚医生任志福了。他是家传的中医,虽然医术平平,但由于医生在农村本就稀缺,再加上他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因此很受村人尊崇。
多年后再见,丰雪哽咽着低低喊了一声:“家公!爸爸!” ,眼圈红了。
两人忙不迭答应,然后引着志福老师上前。
任志福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亮,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和她大姐跟一个巴掌打下来似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太像了。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他伸出两指,按在女娃儿的脉搏上,片刻,又翻了翻眼皮看了看舌苔。
丰雪忍不住心里疯狂吐槽:
庸医啊庸医,看舌苔也就算了,还翻眼皮,我还活着呐!
外婆神情紧张问道:
“志福老师,我孙娃子啷个样?没得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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