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

姜唯洇感觉自己几乎要断气了, 倘若人固有一死的话,那她也不想被溺死。

先前住在鸣雀园时,水彤曾与她闲聊时提起, 她老家村子里有一个姑娘便是一次意外失足坠河溺水而亡的。

听水彤讲述,溺死之后的死状可恐怖了, 死后浑身浮肿不堪, 死的期间还极其痛苦。

她不仅害怕死, 还害怕死的恐怖,溺死就是她最害怕的死状之一。

该死的杀手,就这么恨她么?她都跟着殿下来避暑山庄了, 竟然还能追杀过来。

什么还问她爹在哪儿, 她也想知道她爹在哪!

姜唯洇即便再悲观地胡思乱想,也没放弃挣扎呼救。

忽然这时,她感自己的腰身被一只手臂牢牢缠住, 姜唯洇艰难地扭过头去看, 但此时视线朦胧, 根本看不清明。

直到上岸后, 她被男人扛着落地,又按压了几下胸口猛吐了几口水。

“咳、咳、、、”

姜唯洇浑身湿哒哒,一身狼狈地躺在地上,直到此刻才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擦了擦咳出来的泪,呜呜咽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身旁男人身上的水珠滴落到她的身上, 姜唯洇顺着身侧的视线看过去。

沾湿的玄色布料,上头绣了矜贵的图案, 好似就是她白天取来的那身衣服。

难道……

此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赶来, 静贞郡主吓得脸色煞白, 扑到了姜唯洇不远处停下, 痛心地喊:“瑞儿,瑞儿!”

静贞抱着得救的沈云瑞哭得满面泪痕。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掉进湖里的?”

身后一众赶来的奴仆皆瑟瑟发抖跪成一片,小主子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落水,若是郡主怪罪起来,他们没有一个能逃脱责任。

其中一个眼睛细长的小厮,嗓音发抖道:“回郡主的话,小的们在不远处负责望风,是这个小公公非要拉着小公子玩,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们实在不知情啊。”

有一个大胆的开始胡诌,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跟着符合。

推出去一个太监,总比一群人遭殃的好,况且这太监也一同掉下去了,兴许事实便是如此。

“没错,没错,郡主明察!定是这个小太监拉着小公子玩,才导致小公子掉进湖里的。”

身后几人跟着说道。

姜唯洇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神志还未曾完全归位,一窝蜂的下人就把罪责赖到她身上,她还懵懵的,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静贞郡主将已经苏醒的沈云瑞交给了身后的侍女,让侍女赶紧请大夫过来。

沈云瑞被带下去后,静贞郡主目含冷意地看向姜唯洇。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姜唯洇:“……”

她捋了下才明白是被陷害了,她擦了擦满是湖水的脸解释道:“我没有,郡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小公子。”

静贞很是爱护这个幼子,若不然也不会把他五岁的生辰看的这般重要,几乎邀请了长安所有的权贵特来庆贺幼子的生辰。

“那么,你这番样子,又作何解释?”

郡主的视线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不愧是皇室中人,天然的上位者气势又有几个人能承担得起。

“我……”姜唯洇想起身。

她体力不支,小腿顿时失了力道,歪歪扭扭的倒在了身旁男人的怀里。

谢斐从将她捞上岸后便沉默不语,他右手按在姜唯洇的腰侧,单臂便轻松将她扶稳。

静贞郡主见谢斐竟会主动去扶一个小太监,面露惊讶,“阿斐,你……”

谢斐此时浑身湿漉漉,虽略有狼狈,但仍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冷峻模样。

他嗓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姑母,此事真相如何还有待查证,况且云瑞并未出事,不过是等他彻底清醒后问一句的事,也不算难。”

经他一番话,静贞郡主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她也是一时心慌意乱,才匆忙听信了下人的话,见谢斐对这小太监很是看重的样子,静贞才想起,这小太监就是谢斐特地带来的。

太子的面子不能不给。

静贞即便心中有疑问,也只好暂时歇下,她紧绷着面容看了姜唯洇一眼,用心记下了她的相貌。

“阿斐说的是,是姑母关心则乱了。”

那群下人听到就这么放过了小太监,顿时面如土色,才明白原来那太监身后的靠山是太子,可真是惹错了人。

静贞又转身朝孟时景走去,面含感激地道谢。

“今日多亏了时景,瑞儿才可得救,时景的恩情,我安国公府定会记在心里的,他日定会报答。”

孟时景在旁边拧了有一会儿的水,此时衣袍总算没再滴水了。

他含笑着摇头,“正巧路过罢了,郡主不必言谢。”

静贞郡主又多说了几句,心里还记挂着沈云瑞,便带着下人匆忙回去了。

围着的一群人总算都散了,姜唯洇松了紧绷的心弦,瘪着嘴说道:“真是,险些被冤死了。”

虽然沈云瑞掉下去的确与她有关,但经过那些下人栽赃,她怎就觉得那么委屈啊。

语罢,她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转而想起太子还在。

方才那番打岔,她都没来得及道谢,她心里咯噔一跳,连忙说道:“方才多亏了殿下救我,殿下的救命之恩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脑瓜子转了半天,耳边响起方才静贞郡主的话,于是她有样学样地道:“殿下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放在心里,他日定会报答!”

谢斐垂眸看她,“是吗,你打算如何报答。”

姜唯洇:“……”

不是,殿下难道不该跟孟大人一样,说一句正巧路过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么?

“我……”姜唯洇皱着小细眉,认真地苦想。

谢斐身上现在沉甸甸的,湿衣服穿在身上难受,心里本烦得不行,但此刻看她如此丰富精彩的神情,反而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他破天荒地极其有耐心,等她琢磨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姜姑娘没事吧?”

孟时景拧干了身上的水走过来,面露关怀地问。

姜唯洇侧眸过去看他,“没……”事。

刚说出了一个字,在看到孟时景那张脸后,她顿时卡住了后面的字。

孟时景也跳下湖去救了沈云瑞,上岸后玉冠松散,一头乌发暂时只能披散下来,此时尚且滴滴答答有湖水滴落。

而最令姜唯洇感到震惊的便是,他那头乌发的发尾也是卷的。

孟大人竟是跟她一样有一头卷发。

平日见到孟大人时,他总是仪表堂堂,玉冠束发的得体模样,几乎根本没有机会看到他头发披散的样子。

“没什么?”孟时景问。

姜唯洇此时什么都听不进了,死死地看着他的卷发挪不开视线。

谢斐见她傻楞着没反应,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她一直盯着的方向正是孟时景这张刚从水里出来的脸。

孟时景的相貌的确是男子里的佼佼者,京中暗慕他的姑娘数之不尽,能力上,他也的确是个很有才学有头脑的人。

谢斐心里没由来得烦躁。

他少时曾随高僧游历天下,见过不少世间百态与千人千面,孟时景的确不错,但也仅是不错罢了。

没什么稀奇的。

“我……”姜唯洇站了片刻,忽地感到一阵眩晕。

她摇摇晃晃地倒在了谢斐怀里,顿时失了方才的神采。

谢斐顺势一接,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了。

留下孟时景站在原地,忧虑地望着那个方向。

**

“殿下,您让属下查的事有眉目了,从几日前起,这避暑山庄便时常有黑衣人出没,看来姜姑娘坠湖一事也并非是和沈小公子贪玩引起的。”

谢斐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微仰脖颈扣衣襟口,边淡声问:“那皮影戏的事可查到了?”

梅良心道:“那戏班子只说是有一个男人给他钱,让他负责讲这个故事,其余的戏班子的人也不清楚,收了钱之后,那男人便再也没有出现了。”

谢斐撩袍落坐,“看来这避暑山庄这两日的确热闹,姜重阶果真来了。”

“殿下是怀疑那皮影戏是姜姑娘父亲的手笔?”

梅良心恍然大悟,“所以是姜重阶想利用这出皮影戏将姜姑娘引出来,那既然他知道姜姑娘在殿下的身边,为何不出来呢?”

谢斐道:“目前尚且不知是谁在追杀姜重阶,像他这般身上背负了无数仇家追杀令的人,无论何时现身都将有性命之忧,他大抵是在估量他的女儿如今还安不安全。”

至于那个皮影戏的故事,想必是姜重阶已经在私下见过姜唯洇了,但因姜唯洇失去记忆,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才引发了误会。

姜重阶不解女儿为何看到他却不认识,才特地弄了这出戏。

皮影戏的事也打草惊蛇引起了追杀姜重阶的暗卫的注意,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姜唯洇。

按照姜重阶这般谨慎的性子,恐怕这次之后,他将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主动寻来了。

他将这个女儿看的很重,宁愿在外面被追杀,也不会再把危险带到姜唯洇的身边。

谢斐淡淡分析了一番。

梅良心听完后,忧心忡忡道:“那若是如此,我们想找到姜重阶岂不是更加难上加难了?”

这次查到姜重阶的下落,还是梅毛病废了不少的精力。

所以谢斐才会把姜唯洇带到避暑山庄来,目的便是引得姜重阶现身。

奈何姜重阶实在太谨慎了,他无法判断太子对他是敌是友,他也不能贸然的现身,所以只能想尽办法与姜唯洇取得联系。

偏偏其中的误差便在姜唯洇身上,她失忆了。

姜重阶此人极其擅长易容和伪装,他能力高超,无论是毒术还是医术皆是令人想要争相抢夺的存在。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在暗中究竟在为谁卖命。

就连他有女儿的消息,谢斐手下的探子也是最近才查到的。

谢斐懒散地闭上眼,“该出现的迟早也会出现,急也没用。”

梅良心紧抿着唇,提醒道:“殿下的身上可是还有余毒未除,太医说了,若是毒素在体内存留太久,将来兴许会达到失明的后果。”

“殿下……”

殿下近两年起,一到夜里视力就已经极其不好了。

这类的隐疾,殿下还一直藏着掖着,除了他们梅氏兄弟之外,就连皇后娘娘都不知情。

若是将来殿下真的失明了,那这东宫之位岂不是……

岂不是要拱手相让?

“若是姜重阶为殿下解毒,殿下就不必担忧了。”

谢斐扯了扯唇。

担忧吗?

他从未担忧过。

对于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并没有外人想的那般看重。

他生来便拥有那无数人望尘莫及的一切,而看似什么都有的人,才往往是一无所有。

“唔……”

一帘之后,响起了少女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梅良心笑道:“太好了,姜姑娘醒了。”

“属下去吩咐丫鬟将煎好的药端来。”

姜唯洇扶着被褥坐起身,她溺水后还强撑着站了一会儿,导致后来体力透支才晕倒的。

好在休息了许久,没那般难受。

姜唯洇看了眼窗外天色,此时天色已然晦暗了。

殿下呢?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夜风灌进来,听不到任何声响。

姜唯洇醒来后,整个人还浑浑噩噩,满脑子只有她跳湖之前那个黑衣人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渐渐有些察觉到,好似那些黑衣人不仅仅想取她的性命,而是想把她抓走。

抓走她,定是要威胁她的父亲。

可她现在有关父亲的事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为何她父女二人会被追杀,显然现在除了她,她的父亲也处于危险之中。

那黑衣人还在避暑山庄,那定然还隐匿在暗处。

她现在浑身紧绷,就连庭院内的树叶唰唰声响都能将她吓得一惊一乍。

此时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姜唯洇几乎是条件反射就赤足落地,朝那人奔去。

谢斐还未完全掀起帘子,便感觉一股温温软软的物体扑入他的怀里,一双雪白的腕子从他腰侧缠了过来,娇小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

“殿下……我好害怕啊。”

历劫后的所有惊惧皆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滑落,很快洇湿了谢斐换的干净衣袍。

她抖得厉害,乌泱泱的小脑袋埋在谢斐的胸膛上,拼命地抽泣。

一边哭一边小声说:“殿下不要再丢下洇洇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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