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文帝的辇驾一直出了城,仍然看得到满天的孔明灯。凌羽坐在车里,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文帝微笑看他,只见凌羽一张小脸兴奋得发光,眼睛也闪闪发亮,笑问道:“好看么?”

“好看!”凌羽道,“我见过,不过没见过这么多的,一起飞上天,飘飘悠悠的,真是漂亮得很。陛下,以后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那里有好多萤火虫,夜里飞起来绿莹莹的,也美得很。”

文帝大约也知道凌羽原来所居何处,一笑道:“那可走得远了,朕怕是没那么空!”

凌羽却没留意他说的什么,仍趴在车窗上看灯,两腮发红,一双眼睛亮得跟天上星星差不多。

“陛下,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不回去?宫里不是不好,住久了有点儿腻啦。”凌羽看了半日,回头笑道。文帝道:“不回去,今儿不是你生日么,我们去广宁温泉宫住去。还没带你去过,若你喜欢,以后常常去便是。今晚我们不住宫里,住帐篷,以前我们族人没进中原的时候,都住那样的帐篷。”

凌羽也觉新鲜,笑道:“好!”

虽说是帐篷,但也跟从前游牧时候用的毡帐是大大不同了,纽木枝帐不变,却是青色丝幔所覆,甚是华丽。帐内尽是金银器,不少都是西域进贡之物。凌羽拿了个鎏金刻花银杯,那杯子沉甸甸的,花样与北地南朝都是大大不同了。又拿了个琉璃瓶,碧绿瓶子里面酒却是绯色,凌羽一时间微觉茫然,帐外月光如雪,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冷不冷?你不喜欢就回宫去。”文帝道。他一直在看凌羽,凌羽刚从温泉里面出来,裹着件雪白貂裘,只露出一张脸红扑扑的,苹果似的,让人看着想捏上一把。凌羽盘膝坐在毡上,笑道:“好不容易出宫,我才不要回去。”

文帝道:“明天带你打猎去。”

凌羽本想说好,想了一想,又道:“现在这样子,骑马都怕掉下来,还能打什么猎。”文帝见他不快,哄着他道:“你要的东西,朕都给你找。假以时日,定然能好。”

凌羽道:“那也只能走着瞧罢了,要重练也不容易。”文帝却一笑道:“不好也没什么,你以前成天在宫里上蹿下跳,神出鬼没地闹腾个不休,现在总算安静了些儿。”

凌羽笑道:“那我回去就继续闹腾,陛下别嫌我烦就好。我话说在前头,我是要炼丹的,把九华堂烧了我可不管。”

文帝笑道:“烧了重修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朕有这么小气么?”

忽见一对鸽子飞了进来,一只纯白,一只却是羽毛淡青。凌羽道:“这鸽子真好看。”伸手去逗,鸽子却飞开了,就绕着那青帐一圈一圈地飞。凌羽奇道:“它们为什么就知道绕着帐子飞,也不飞走?”

文帝笑而不语,望着凌羽,半日道:“这两只鸽子送你了。你不是爱养这些吗?”

凌羽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其实我不喜欢养的。”

文帝奇道:“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养什么,都得看着它们死。”凌羽笑着道,“不管我养了多久,又有多喜欢,它们都是会死在我前面的。我心里难过得很,可又没法子。”

文帝一呆,竟不知说什么好。凌羽两眼怔怔地望着帐外,缓缓地道:“人生百年,朝菌蟪蛄。纵然八千年之椿,也一样的有生有灭。陛下深知,凌羽本与常人有些不同,陛下可还记得,我初见陛下的时候,安乐殿前的那紫木槿开得正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了,紫木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不知多少来来回回了,凌羽却还是一样没变,也再不会变。我心里害怕,哪一日我喜欢的一切都不在了,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听了他这话,文帝竟也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炼丹自然是要各种物事的,光药材也是不够的。凌羽已经在园子里面寻了几日了,这日是正在水边的草丛里面扒来扒去,忽听到背后有个女子声音道:“你在找什么啊?”回头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宫装美女,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凌羽道:“抓蛇!”

那宫装女郎以袖掩面,退了一步,道:“好好的,抓蛇做什么?”

“炼丹!”凌羽丢下一句,又继续去草丛找了。找了一阵找不到了,见那宫装女郎还站在旁边,埋怨道,“都是你,把我的蛇吓跑了!”

女郎笑道:“我请你吃点心,就当是赔罪,好不好?”说着朝一旁指了指,亭子里面果然摆了果点,那点心是做得精致极了,看起来就是一朵朵花。女郎笑道:“我是耿嫔,来,我亲手做的杏仁露,尝尝看。”

凌羽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啊?”

耿嫔一楞,随即笑了起来,道:“我干嘛要毒死你啊?”

“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请我吃东西?”凌羽道,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桌上的点心。耿嫔都看在眼里,拉他坐下,道:“这么一点点大,心眼还挺多的。看,我先吃,没毒的哦。”

凌羽见她吃了,想来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真要毒死自己,便尝了一块,果然香甜。耿嫔把杏仁露端到他手边,道:“吃慢点,别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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