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拜堂后。
浴雪院。
清白皎洁的月辉渗进了窗棂的罅隙,照亮了空气中沉沉浮浮的莹尘,照亮了一动不动端坐在婚床上的许知意。
夜间,寒风阵阵。许知意穿得有些单薄,眼下正瑟瑟发抖。
忙了一天,茶饭都没用过,现在真是又累又饿。
偏偏苏小侯爷不知在哪处逍遥快活,该不会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虽是这样想,但心里却有几分同情他。年纪轻轻双亲皆不在了,一个人独自撑着侯府,挺辛苦的。
她再等等吧!
倏然,一阵慢吞吞的脚步声袭来。
许知意立马忍住身体本能的冻感,挺直僵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俨然一副端庄规矩的深闺女子做派。
“夫人,老身是府里的秦嬷嬷。侯爷还在前厅宴请宾客。还望夫人再等等。”秦嬷嬷推开门走进来,好生端详着面前之人。
因盖着红盖头,许知意看不到来人的相貌。只是听着陌生又暗含敌意的声音,一时有些紧张。
“无妨。侯爷既然有事在忙,我等等便是了。”
秦嬷嬷瞅着倒是个坐得住的。不似旁的千金小姐,若让她多等片刻,脾气就上来了。
只是不知品性如何?
于是试探地问:“眼下侯爷没空,夫人若有需求,尽管和老身提。”
许知意犹豫了一会,方才开口:“我确实有一事得麻烦嬷嬷。”
秦嬷嬷耳朵瞬间竖起来,心中闪过一丝鄙夷,连忙往前走近了几步:“夫人但说无妨。”
“侯爷还未回来,我不好自作主张。只是我实在担心得很。还得麻烦嬷嬷替我安置好随我前来的桂嬷嬷和秋橘等人。她们人生地不熟的,府里的规矩还得麻烦嬷嬷费心教导。以免她们犯了错,冲撞了侯爷就不好了。”
秦嬷嬷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许知意会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
语气真诚又温柔,句句透露着对属下的体恤和关心。
思来想去都认为此人绝非是个心底黑的。说到底,人还是不能道听途说。
秦嬷嬷语气随之变得温和:“夫人放心,侯爷一早就交代老身了。”
许知意有些意外,苏小侯爷竟会想到这一层?
“夫人且再等等,老身先去忙。”秦嬷嬷笑着退出婚房。
让夫人平白无故等了这么久,心里真是万分过意不去。还是得快快请侯爷过来,仔细哄哄夫人才行。
如今侯爷老大不小了。费尽千辛万苦,才讨来这么一个小娘子。要是跑了真是要了她这条老命。
苏珩陪宾客吃了一会酒后就以要洞房为理由离开了。
他走到厢房门口,踌躇了几秒后又掉头往书房走去。
一袭红衣,孤寂地伫立在窗边,看向暗夜长河里的那一轮月船。
此刻,他不敢回自己的房间。
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何同床共枕?
反正,他做不到。
门外的秦嬷嬷急得连连跺着双脚,不断地徘徊着。
眼见月上中天,怕不是要到子时,这样晾着夫人未免也太过分。
于是心下一狠,急冲冲地叩响书房的门:“侯爷,时辰很晚了,莫让夫人久等了。”
苏珩被骤响的叩门声拉回了神思,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嬷嬷不是说要挫挫她的锐气?”
“侯爷,别提这事了。老身现在后悔得很。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今日一事怕不是为难她了。”
苏珩扬手关上窗户,往门口走去:“依嬷嬷的意思,我现在还得过去给她道歉?”
秦嬷嬷着急地拍了两下大腿:“哎呦,老身不是这个意思。道不道歉不打紧,重要的是侯爷现在得赶紧过去。”
苏珩拉开房门,见秦嬷嬷正在门口踱来踱去,一脸彷徨失措的模样。打趣道:“嬷嬷怎么连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招架不住。”
秦嬷嬷见门开了,连忙凑上来:“侯爷见过就知道了。夫人真的不差,绝非外头传言那般顽劣不堪。老身敢担保,侯爷看一眼就会喜欢上。”
“咳———”苏珩掩唇咳嗽了一声,唇角的笑意尽数消散,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羞赧。
秦嬷嬷却不给他台阶下,再三催促道:“侯爷就别摆架子了。好不容易才娶的媳妇,可得使劲疼呀!眼下时辰很晚了,再不去,媳妇都要跑了。”
苏珩看向秦嬷嬷着急的神色,似是被烦得有几分无奈,长腿一迈出了房门。
一路上绕过竹林,穿过水榭,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神情有些复杂的脸上,似乎再添一分落寞。
苏珩站定在婚房门口,脸上浅浅的笑意消失殆尽。
他轻轻推开房门迈入。
满室的红烛照得婚房通红旖旎,一女子直挺挺地坐在他的红床上。
原先夜夜独睡的房间,眼下被另一女子踏足,异样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苏珩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打量的目光顺理成章地从头到脚好好地审视了一番眼前之人。
心想倒是循规守礼,未曾逾矩。
这时,秦嬷嬷极有眼力见地走上前来缓和这尴尬又陌生的气氛:“侯爷,该掀盖头了。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许知意身体不禁抖了抖,放在腿上的一双手不可察觉地捏了捏衣裙。
苏珩站起身往床边走去,越近就越紧张,双手忍不住泛出了绵绵细汗。
隔着些距离,随手一撩,红盖头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掀起了。
一瞬之间,二人视线交汇。一个在床前垂首凝望,一个在床上翘首以盼。
她的眼神干净又纯粹,他却瞧见了一丝委屈。
他的眼神深邃又迷人,她却隐隐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此时,一股淡淡的皂香味氤氲在二人之间。似乎牵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双方一时静默无言。
在苏珩的脑海里,许二小姐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人们口口相传,虽不是歪瓜裂枣,但也够不上好看的级别。极大可能是个张扬甚至跋扈的面相。
而面前的女子,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纯净温柔又内敛,丝毫不见一丝傲气。就像长在深山幽谷里的一株梨花,不食人间烟火却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斐然,浑身萦绕着淡淡的书香气。
苏珩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目光直直地看向那张素净又明艳的脸。脑海里骤然攀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许知意对上他的目光,思绪如走马观花般在回忆里翻江倒海。
一袭红衣,比初见的那一眼更加绝艳。
俊美无双的面容下一双桃花眼深邃漆黑,冷漠又疏离。半披的肩发垂落在两侧,宛如一池春水,撩人心魄。
她被这样的美色俘虏了,一时之间舍不得挪开视线。
但想到今晚的遭遇,倏尔垂下了头,错开他的目光。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从骄阳高照到日暮西垂,从月升沧海到漫天繁星,从茶水温热到茶水寒透……再加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是啊!他怎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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