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离去

武同尘知道了父亲的病情了之后是非常消沉的，觉得父亲也是苦了一辈子，生活才刚有些起色，还没享几天福就传来这样的噩耗。他和哥哥姐姐妹妹坐在一起商量，决定遵照医嘱，给父亲开始化疗，大家也是谁有空谁去照顾，最后的时间里也希望能多陪陪父亲。

中间这段时间里，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国有企业改制了，他原来所在的老厂经营出现问题，在当时的政策推动下完成改制，事情非常大，但是没有他的父亲大，那段时间除了一些必要的会议或者需要他签字，他都在陪着父亲，最后在老顾的主持下将那家集体企业完成了私有化改制，武同尘又多了一个厂子。收购了之后他们厂子派人进驻，给老厂子开始了换血，除了一把手老刘没动其他的基本都换了，当然换人也不是让这些人失业，而是去他们的总部来工作，让自己的人带着这些老厂过来的人干，让他们尽快熟悉私营企业的节奏。他培养的一批年轻中层干部也有了用武之地，全部进驻了收购的厂子，所有程序全部照搬，所有模式也全部一样，经过了一段阵痛期后，两个厂子都正常运营了，人员也磨合好了，终于恢复了正常。老刘再见武同尘的时候也在感叹：“从厂子一个普通员工到现在坐拥两个厂子，从底层下属到自己的老板，他用了也就短短十年多一点。”他打心底佩服这个年轻人，也感慨时代造就了这批人。看到再进驻厂里的那批20多岁朝气蓬勃的中层干部，看他们的办事风格和效率，不得不承认自已有些过时了，那时候听到他用的最多的一个成语就是：后生可畏。

两个厂子的赚钱效率可是提高了不少，武同尘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账户里的存款越来越多，可是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父亲越来越消瘦，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从一个发福的稍微有点胖的老头变得脸上的颧骨都清晰可见了。父亲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得的不是普通的小病，一次次的猛药让他身体受到了损伤，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于是这天赶巧了几个孩子都在身边的时候他对大家说：“我想回家了，我知道我的病也不是简单的肺炎，让我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吧，死也想死在家里。”说完看了几个孩子表情都很严肃，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病很严重，又说：“如果是治不了的病，真就别浪费时间浪费钱了，我也受罪你们也受罪，在这边一天那么多钱，虽然你们现在都能赚钱也没必要扔在医院里，扔在我身上，老二生意越做越大，用钱的地方也多。”

“爸，你这不是大病，钱我们也负担的起，这点钱在厂子里都不叫钱，你安心治病就行，你只要好了我们都好。”武同尘安慰道。

“嗯…最近我想出院，在这住着一段时间我想家了，再在这住我也受不了了。”

大家也同意了，化疗完那一疗程大家开车把老武接回了家，到了家里，老武心情就好了很多，见到了孙子孙女，还有所有的孩子，中午吃饭吃了很多，吃完和大家在客厅聊天，武同尘提议，爸，明天让照相馆给咱照张全家福吧。爸爸欣然同意，看着自己这一大家子人，他非常满足。

第二天，大家都去了照相馆，简单的收拾收拾，大家聚到了一起，照下了这张全家福。每家给洗出来一张，这件事让大家都没有留下遗憾，这也是全家唯一一张全家福，以后人就没再聚齐过。

父亲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吃喝正常，身体还稍微胖了点，一度让家人感到还有治愈的希望。当年，他们去了趟河北，去了自己叔叔那，来办两件事，第一件是邀请叔叔家人能去他们那里的尽量去，工作和赚钱的机会多，自己也要用人，希望家人团结，离得近也方便照顾，第二件则是将奶奶的坟迁过去，叔叔家表示同意。次年春天，武同尘和哥哥一起去了趟河南，找了一下自己的祖籍，也找到了祖坟，将爷爷的坟迁走了，迁到了和奶奶的坟一起，两个人时隔数十年又再次相遇。这年清明，老武让两个儿子陪着他,给父亲母亲上坟，添坟。火纸在不断的燃烧，老武拿着树枝翻着，希望能把纸烧的干净些，让父亲母亲多些钱花。

烧完后，老武也跪不下去了，就坐在旁边的土堆上面，和父亲母亲聊天。然后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己以后去世就埋在父母的南边，并顺手指了指那块地方，落叶归根，他希望自己死后还是在父母的身边。几岁的时候没了父亲，十岁出头又和母亲走失，一辈子几乎没有得到父母的爱，自己很快就可以永远陪在他们身边了。

武同尘兄弟俩在旁边也都哭成了泪人，他们记忆里那个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虚弱的老人。返回后父亲的病情还是不太好，又送去了医院，但是现在父亲对治疗开始比较抗拒了，可能也想开了，只想平平淡淡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就这样又进出了医院两三次，老武还是回家了，不愿意再去医院了。每天武同尘安排医护人员去家里给打针，老武打完针除了吃饭就是坐在阳台，晒晒太阳，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然后孩子放学放假了就看看自己的孙子孙女，嘴角微微上扬，满眼的宠爱。他肯定也幻想看着孩子慢慢长大，看着孩子们结婚，但是估计熬不到了。

就这样，老武硬是熬过了千禧年，过了年，开春的时候，一天上午，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武同尘在厂子里正在忙，在看上个月的财报，突然手机响了，接起电话，是保姆小丽打的：“二舅，姑姥爷咳嗽可厉害了，一个劲吐血，你们赶紧来啊。”武同尘扔下东西开车就赶紧赶去自己的房子，到了楼下就听到父亲咳嗽的声音。几个人将父亲抬到了车上送到了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在抢救室门口等了一会，医生终于出来了，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医生说了一句：“准备寿衣吧。”说完就走了。

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弥留之际，轻声说了一句：“回老家吧。”武同尘说：“好，爸，我们带你回家。”租了辆车拉着父亲，里面摆着氧气瓶。给老家打电话让把老家宅基地抓紧收拾出来，通知所有亲戚来见父亲一面。他跟着车慢慢的在后面开着，边开边流泪，终于到了老宅子，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父亲躺到了老宅的床上，眼睛看着房梁，一个巨大的木制三角形的房梁，上次他在这躺着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应该是快20年前吧。

家里的亲戚都往这赶了，来到喊什么的都有，老武看着来人，都在哭着称呼对自己的称谓，只能轻声的“嗯，嗯。”以示回应。眼角有眼泪流出，却不能表达什么了。太阳还是落山了，天黑了，老武慢慢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