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昌和另外三个大理寺问事乔元德、沙六、方有一起,跟着黄天赐回家里找了仆人的旧衣服换上,带了酒肉吃食,便出坊往敦义坊去了。

黄天赐和许大昌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大理寺当差还没多久,阅历十分不足。这乔装打扮的主意,还是那三个年纪大了几岁,老成一些的问事出的主意。

虚元道人吩咐黄天赐多留意“邪尸”之事,黄天赐对师父的话非常在意。

他性子虽轻浮,但却十分要强,但那晚他听到师父和师叔两人说起修炼之事,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为”,只是师父在哄骗他这个不知情的傻子而已。

他在心中埋怨过师父师叔,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资质太差,师父才不把真正的道法武艺传授给自己。

他想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在师父面前露露脸,让师父看到,他资质其实是不错的!

这也是他此次只是从仆人口中听到敦义坊鬼市上有人卖符咒,迫不及待要去调查的原因。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平日里带着仆人在街市上横冲直撞,耀武扬威,如今要去查“邪尸”,那群仆人是指望不上的,带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坏事,于是就找了几个经验老到的问事同僚,许诺了几场花酒,要他们一起去。

至于许大昌,黄天赐虽说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的身手确实不错,尤其是脚力,十分出众,到时候无论是追踪还是抓人,都能用得上,所以也把他叫了来。

“天赐啊,敦义坊里我是去过几次的,里边可算得上鱼龙混杂,乱得很啊,咱们到了里边,一定要少说话,不能太过张扬。”走在路上,沙六对黄天赐道。

“对,天赐,咱们此次去的目的就是找鬼市上找那个卖符咒的,其他不相干的事,咱们尽量一概不理。”乔元德也道。

“可是,裴寺正说让咱们顺便去一个叫‘于嬷嬷’家的客店里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皇甫陵的书生在那里住过,还丢了行李……”许大昌道。

“哎呀,大昌啊,其实裴寺正吩咐的事吧,咱们也不是不做,只是有点难办……”乔元德道。

“难办吗?只是找人问问话而已……”许大昌道。

“你想啊,咱们要是大白天,手里拿着公文,腰里别着铁尺,大大方方走进那个于嬷嬷家的客店,去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皇甫陵的,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大理寺官差,谁敢不说实话?但咱们现在不是官差啊,人家为什么要和咱们说实话?而且咱们一问,人家就会怀疑咱们的身份,到时候连正事也做不成啦!”沙六也道。

许大昌想了想,好像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当然,寺正大人吩咐的事,咱们也不敢不办,不过等到咱们白天出门办事时路过这里,顺便一问不就行了?”乔元德道。

许大昌想了想,觉得确实有些道理。

“哥几个,咱们对下口供,一会咱们到了敦义坊,先找个地方住下,外人问起来,就说咱们是城南柳树村来城里找活计做的,等到了夜里,鬼市上人多起来,咱们再去!”乔元德道。

几人都点点头。

“既然要住店,咱们不如就去裴寺正说的于嬷嬷那家客店?”许大昌小心翼翼道。

“哎呀,大昌,你怎么老是惦记着于嬷嬷。裴寺正不是说了吗,那里住着两个尚药局的人,万一把我们认出来怎么办?”乔元德抱怨道。

“哦哦,也对。”许大昌点头称是。

几人来到敦义坊坊门前,天色已黑了下来。

“听说城南这些坊里住的人都不怕宵禁,到了夜里还四处乱走,也不怕金吾卫。”黄天赐看着坊门道。

“金吾卫才不来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呢。要不然,这里也不会有鬼市啊。”乔元德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几个还是要遵守宵禁的,要是万一被金吾卫逮到犯夜禁,轻则打板子,重则进监牢,就算黄天赐父亲有再多钱也救不了他们。别说是他们几个小小问事,就算是当朝宰相,无故犯禁,也是一样的惩罚。

所以他们要赶在天街鼓起之前来到敦义坊。

进人进坊之后,沙六带着几人去找暂时栖身的住处。

他来过这里几次,知道几户人家把院子改做客房,租给外来人住宿,但找了几家,很不凑巧,不是住满了,就是主人不在家。

此时天已黑得透了,寒风也刮得更冷了。

“要不,咱们打听一下于嬷嬷那家客店,去那里看看?”

几人在房里走着,许大昌忽道。

“也不是不行,不过大昌,你可不要还想着裴寺正交代的事,可不要乱说话!”乔元德正色道。

“就是,黄老弟找咱们来帮忙是看得起咱们,可不能出岔子!”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有也说道。

“好,好,我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行不行?”许大昌无奈道。

于是沙六在前领路,来到了十字街南的大槐树下。

许大昌心想,原来沙六知道于嬷嬷家的客店在哪里。

沙六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一个苍老的老妪声音传来:“谁啊?”

“于嬷嬷,住店的。”沙六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花白头发,身形佝偻的老妪打开了门,手里提着灯笼在几人脸上照着。

“几个人啊?要常住还是过夜?”于嬷嬷慢慢道。

“于嬷嬷,要一间屋子过夜,我们几个刚从城外来,明日要去西市寻活计做的。”沙六道。

“哦,去西市找活计啊。正好,里面茅厕旁边还有一间,五十文一晚,没有床,你们住不住啊?”于嬷嬷道。

许大昌往里面看去,见院子里三面十来间房都亮着灯,里面影影绰绰的都是人,隐约还有喧闹声,看来这个于嬷嬷客店的生意不错。

“好,没有床就没有床吧,反正我们夜里还要去出来逛逛鬼市。”沙六道。

“先付钱。”于嬷嬷道。

黄天赐走上前去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一串钱解开想给于嬷嬷,沙六却拿过来,仔细一枚钱一枚钱数了几遍,道:“于嬷嬷,咱们钱不多,你家的房间没有床,便宜一点行不行?四十文怎么样?”

“四十文,想得美,少一文都不行。”于嬷嬷说着,想关上门。

“好,好,五十文就五十文。”沙六说着,又把钱仔细数了一遍,数出五十文来交给于嬷嬷,剩下的还给了黄天赐。

“跟我来吧。”于嬷嬷慢条斯理道,说着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把几人领到了屋后一间小房间里。

于嬷嬷从窗台上拿起一盏灯点上,又放回到窗台上,道:“这间屋子没床,也没桌椅凳子,不过有些草席干草铺盖,你们几个小伙子夜里挤一挤,也不冷。你们要有事,就去前面西厢房最南边那间房敲门叫我。”

说完,她举着灯笼出门去了。

“来来来,咱们先吃。”黄天赐道。

“天赐,咱们是假扮雇工的,大吃大喝不像话,小心些,别大声。”沙六道。

黄天赐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沙六为何要把这五十文钱反复数,还有讨价还价,就是为了做出符合他们身份的举动,免得让于嬷嬷怀疑。

“还是六哥想得周到……”黄天赐道。

几人坐在干草席上等了一会,沙六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叠碗和筷子。

几人铺上草席,在地上围坐一圈,拿出带来的酒食开始吃喝。

“天赐,要是今晚咱们找到有人卖符咒,该怎么办?”乔元德道。

“我听我家的仆人说,这个卖符咒的有些奇怪,他的符纸和咒语是分开卖的,符纸不要钱,谁想要随便拿去,但拿回家之后贴上,要是有用,必须回来买他的咒语,这咒语可就贵了,要一贯钱。”黄天赐端着一碗酒边喝边道。

“那要是不来买呢?”乔元德道。

“要是不来买,不但先前的符纸就没效力了,而且你求的事,还会更坏,求看病的,病会更重,求平安的,人就会出事,求财的,那就要破财了。”黄天赐道。

“哈哈,这不是胡扯吗!说实话,我可不信什么符咒,符咒要是有用,还要医师做什么?那些做买卖做工的,也不用起早贪黑了,躺在家里就能赚到钱!这鬼话,骗骗村里娘们儿还差不多!”乔元德笑道。

“怪就怪在,我家那个仆人是个老实人,不会编瞎话,这事虽然也是他从别处听来的,但他这人说话一向嘴上严实,没把握的话,他不会说。”黄天赐道。

“好吧,那天赐,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真有法术,咱们怎么办?”沙六道。

“我师父让我发现这种事就告诉我师叔。按理说咱们只要亲眼见到有人来还愿买咒语,然后咱们再拿几张符纸回去就行了。但我想的是,咱们能找到他姓名,住在哪里,从哪里来的就最好了。”黄天赐道。

“小许,到时候就看你的了!”黄天赐说着,拍了拍许大昌的肩膀。

许大昌正拿着一只鸡腿专心致志地啃着,听黄天赐这么说,抬头看看他,茫然道:“原来你叫我来是干这事的。”

“你跑得快,腿脚轻嘛,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人跟得最可靠,这事除了你还有谁能干啊?你放心,此事办妥了,我重重有赏!”黄天赐拍拍胸脯道。

其余三人也纷纷附和。

许大昌心里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手里的鸡腿吃着也忽然没滋味了。

吃饱喝足,沙六去还了碗筷,回来之后,几人便熄了灯,在草席上躺坐一排闲聊,等着子时到来,鬼市开市。

屋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还有女子的笑声。

“前面住了几个泼皮无赖,叫了几个暗娼,正喝酒做乐呢!”沙六道。

“这偏僻地方的暗娼,想想都是残花败柳,想想都倒胃口。等师父交代的事做成了,老弟请客,咱们去平康房喝花酒!”黄天赐不屑道。

几句话把乔元德、沙六和方有说的心花怒放,纷纷称赞黄天赐豪气。

“大昌,你去过平康坊没有?”沙六道。

“没有……”许大昌道。

“大昌,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乔元德低声道。

“什……什么?”许大昌愣了一下。

其余几人都低声忍着笑了起来。

“平康坊里的姐儿可都挺喜欢雏儿的,你要是去了,不但不用花钱,她们还给你钱呢!”沙六诡秘笑道。

“你们说什么呢。”许大昌羞红了脸,“我要睡了,你们想说话就说吧,一会鬼市开了去找人,不定熬到什么时辰,咱们明日还要上值呢。”许大昌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他嘴上说着睡觉,其实丝毫没有困意。

他想着,裴寺正吩咐他们打听一个名叫“皇甫陵”的书生,自己如果悄悄去问一下于嬷嬷会怎样。

不过他又仔细想想,乔元德等人说的也确实有理,裴寺正交代的事,他们做完了这件事,白天再来问也不迟。

几人断断续续说着话,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时。

更锣一响,几人便都爬了起来。

此时前面院子里喧闹依旧,声响还大了一些。

“走,咱们去鬼市!”黄天赐跃跃欲试道。

“等等,天赐,咱们要这般这般……”

沙六交代几人按照平日里跟踪抓捕嫌犯的方法,几人分开站位,互相联络照应。

说好之后,几人出了门。

几人从小门里来到前面院子里,见除了于嬷嬷的房间外,其余的房间都已黑了灯。

“于嬷嬷,烦请开下门,咱们几个要去市上逛逛,买些做活的家伙。”乔元德敲敲于嬷嬷房门道。

“门开着,你们只管去吧。”屋里传来于嬷嬷有气无力的声音。

于是几人自己开了院门,来到了街上。

此时街上放眼看去,四处都有微弱的灯光,再仔细看,能见到黑暗里有人影在走来走去。

鬼市并不像寻常的市集,摆摊卖货的都在街两边一字排开,错落有致,而是都隐藏在墙角,树下,犄角旮旯隐蔽的地方,鬼市果然名副其实。

虽能见到灯光和人影,但听不到说话声,就好似这里游荡的都是鬼魂一般。

许大昌见这情景,心里一阵发毛。

几人四散开来,各自去寻找卖符咒的人,但又离得不远,各自都能看到。

他们没有灯笼,便只能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看过去,才能知道到底是卖的什么东西。

敦义坊占地甚广,这些摊子又都分散,要从中找到一个从没光顾过的摊位着实不容易。

不过几人也都算是开了眼。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深夜才开的集市上卖符咒已经很奇怪了,但转了一会才发觉,符咒在这里根本就算不上奇怪。

这里不但有卖菜蔬野味,家畜家禽,鸡鸭鹅蛋,米面高粱等农家食物的,有卖旧衣旧裤,鞋袜幞头的,有卖桌椅板凳,蜡烛灯油的,总之居家必备之物,衣食住行,这里都有,不过除了食物,大都是旧货。

除了这些常见之物以外,更多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不知做什么用的瓶瓶罐罐,兽骨,陶瓷瓦片,或是奇异的雕像,念珠,破烂的旧书,甚至还有刀剑,走近仔细看,才发觉都是生了很厚一层锈的。

卖符咒的倒是还没有看到。

几人相隔不远,假装闲逛,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搜寻着。

在一个巷口,许大昌看到坐着一个人影,面前空无一物,走近后才看清楚。

这人是个须发苍白的老人,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

他面前也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着几个小瓷瓶。

“年轻人,看看我的仙药吧。”那老人见许大昌走过来,开口道。

“仙药?能治什么病?”许大昌好奇,走近蹲下看了看那几个小瓷瓶。

“包治百病,尤其对头疼风症有奇效。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老人懒懒地念出几句话。

“我……用不着。”许大昌笑着摇摇头。

他站起来要走,老者又道:“年轻人,我看你好像在找什么,你不是买仙药,那到底想买什么?”

“我在找……找卖符纸的。”许大昌道。

“卖符纸的……你往巷子里走,我知道巷尾有个老妪卖符纸的。唉,她又不是道士,卖的符纸管用么。”老人摇摇头道。

许大昌听了却十分激动,向老人作了个揖,向身后打个手势,便往巷子里去了。

这条巷子十分狭窄,路也坑坑洼洼的,而且十分狭窄,许大昌走得战战兢兢的。

走到巷尾,他看到墙边有一团微弱的光亮,一个老妪坐在那里,似乎在打瞌睡。

“小许,你到后面看着,让我來。”黄天赐拍拍许大昌的肩膀道。

于是许大昌退到了后面,黄天赐走上前去,往巷尾走去。

黄天赐走到巷尾才发觉,这条巷子是条死巷,走到尽头之后是一堵墙,向西是一户民居的屋墙,和墙壁之间没有严丝合缝,没有空隙。向东一拐,也是一道墙。

那个老妪就坐在巷尾正中间,墙上挂着一盏灯笼照亮,面前摆着一块布,上面放着一摞符纸,怕被风吹散,用一块石头压着。

灯笼不是很亮,老妪的脸隐没在黑影中看不大卿,不过看她身形,年纪已很老了。

“大娘,我听说你家卖的符纸很灵验,我特意过来看看。”

黄天赐走到老妪面前小心翼翼道。

“小伙子,这灵符可不是我家的,我只是代替老母,向世人,向有缘人散布而已。”老妪笑道。

她声音听起来虽老,但语气却十分温和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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