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莱卡扣下扳机时并没有犹豫,当然也没有经过思考。

其实想起来,那一天的殴打也只是他七年来挨的打中稍微狠毒了那么一点的一次,但是时至今日,当莱卡坐在一位异国龙族王子的背上,前往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的时候,他仍然不知道为何,只有那一天他无法忍受。

总之,就是在那一天,他无法忍受了,于是在被打到头扭过去,连一颗臼齿都顺着带血的唾液掉到了地板上的时候,莱卡想起了那把枪。

老人曾经是军人,他曾经上过战场,他的枪曾经夺取许多无辜者的生命,他就像是莱卡一样,可是他把夺走他人的生命当成一种荣誉,他夺走过那么多的人生,他获得的奖章即使在家里也仍然挂在他那件陈旧的睡衣上,那么多沾满血的荣誉,为他换来用那柄权杖不停折磨莱卡的资格。

浓烈的杀意,浓烈的红色笼罩了他的视野,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老人究竟说了什么,他忘记了那个词,那个侮辱性的词语,但是它带来的愤怒还在。

这样的生活他本来可以忍受,他本来可以尖叫,然后等待着剧烈的疼痛在身上蔓延,但是那轻飘飘的一句,甚至无法被完全听清的侮辱却让他无法承受。

那甚至与他无关。

他的权杖——那根金属杖头已经褪色,变得污黑,发出一种老人臭味,上面的宝石已经不复存在,掉漆木杖上面每天都沾着自己的血,而莱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忍着浑身的疼痛仔细地擦掉它们,然后怀揣着恐惧等待下一次残忍的殴打。

他发出惨叫,那是面临死亡恐惧的人会发出的惨叫,他听过无数次,他们都死了,每一个爱惜自己生命的人,逃走的人都死了。

只有莱卡在那片地狱活了下来。

老人不会杀他的,理智告诉他,他没钱雇用一个新的奴隶,莱卡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他找不到第二个像莱卡这样的冤大头,他不可能杀他。

他可以忍耐,他可以一直忍下去,当然,就像那些死掉的家伙一样,赌那些家伙不会杀了你,赌他们还有良心?你知道这场赌博的未来,即使你忍受得下去,你的身体真的能熬到他死去吗?

莱卡看向上方,在被煤灰覆盖着的壁炉砖墙的上方,有一支枪,它隔着厚厚的砖块在对自己低语。

那是来自一个他阔别已久的事物的意志。

【反抗吧,莱卡,否则他会杀了你,你的命不值一提。】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一角的认知。

它发出了某种声音,它在怂恿莱卡,它在劝已经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莱卡。

【反抗吧,莱卡,反抗,不要侥幸,每一次侥幸都是在用生命做无意义的赌注。】

【你的生命,本该用在更值得的地方。】

更值得?哪里更值得?

第三下打在他的额头上,莱卡控制不住地咬紧牙关,顿时一股鲜血便顺着伤口处快速流下,他看见它们成股地有节奏感地流下,就像一串红宝石挂坠,他的尖叫让残忍的事情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前进,他看不见老人的表情,情况正在失控,他感到眩晕,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他开始求饶,语无伦次,掺和着惨叫的求饶,他像条哀嚎的狗一样在地上翻滚,在手臂的缝隙中,他看见那双浑浊的眼中,愤怒与兴奋交融。

“我快、啊啊……我快没命了……我要死了……求求您发发——啊!”

他很高兴,不是吗?因为莱卡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求饶是没有用的,那铜制的拐杖头再一次打向他的脑袋,刚刚已经抵挡过一次攻击的手臂滚烫又疼痛,麻木到彻底无法移动,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受过训练的肌肉驱使着身体向壁炉下躲去,他想活着,可是老人已经气疯了,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把莱卡的半个身体强行拉出来,满是灰的莱卡更加的肮脏,他痛得发抖,他伸出还能动的一只手,试图阻挡下一次殴打和表示驯服——可是这还不够——于是他的那只手也挨了一下,毛细血管和骨骼破裂,扎眼的红色覆盖在指甲之下。

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莱卡把茶杯磕碎了一个角,而莱卡之所以握不住那茶杯就是因为老人一定要在他最忙的时候喝那杯该死的茶,他之所以这么忙就是因为老人没有雇佣其他仆人——莱卡的存在本身就在刺痛着他的神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老人,一个落魄的小贵族,只能雇佣这么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黑户奴隶,对于一个落魄的家伙,周围的一切都是对于他的嘲笑。

并且这行为也有故意的因素,他是故意的,莱卡知道,挑莱卡的刺能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掌握。

他一直容忍着老人对自己微弱权力的滥用,反抗不会带来任何好下场,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沉默会带来质问,质问会带来迁怒,迁怒又是一顿毒打,这样的生活无穷无尽,他看不到头,也许老人的死亡能够带来暂时的解脱,可是作为一个小小的奴隶,他的命运真的会在那之后由他掌握吗?

那是不可能的。

在他脑中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老人的愤怒愈演愈烈,只要莱卡还在躲,还在尖叫,他的眼眶中还在流出泪水,他还在呼吸,还存在,那么连他的本能都是对老人神圣地位的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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