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愚闻林黛玉唤自己随她一道过去,虽不知所为何事,却也笑着应了。
不说上辈子书中剧中对林黛玉的好感,如今只面前女孩儿这鲜活的模样,便令他生不起拒绝的心来。
他同正和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子们玩笑的英莲说了下,便跟在林黛玉身后一同出了院子,又回了正堂院中。
原来,因林黛玉年纪小,如今仍与父母同住在西路院,林如海、贾敏夫妇两人住在正房之中,她则一贯住在西厢。
两人并丫鬟婆子们刚一进门,贾愚便吃了一惊。
只见屋内非但如寻常闺阁女子一般摆着花儿、胭脂等物,反而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占满了桌椅。
唯有从被锦木隔开的里间,那挂着纹了梅竹的粉色床帘上,似才能知晓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林黛玉走在前面,方转过头来,准备请贾愚坐,却见他目光在书海上一晃,忽的便钻进了里间,不由得脸红了下。
“愚哥哥,请坐。”
再说到“请坐”两字时,贾愚觉得她似乎咬字格外清晰。
他笑了笑,随意的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面道:“没想到林妹妹竟如此爱看书,真令我大开眼界。”一面在桌面上打量了两眼。
只这两眼,贾愚便见到了包括《大学》、《中庸》在内的四书五经,又有《四书章句集注》等注书,只觉得一下进了学霸的世界,顿时自惭形秽,坐立不安起来。
要知道如今的林黛玉才五岁!
贾愚不禁回想起自己五岁时都在做什么。
这辈子……在山里钻着乱跑;
上辈子……和幼儿园的小伙伴们学认字?
那会儿他恐怕也就能看个画本了吧,更不必说像林黛玉一样啃这些自己上了初中左右才会接触到的可怕读物。
贾愚于此刻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与人是不可一概而论的。
好像连贾宝玉在四五岁时都已识得三四千字了?
着实可怕……
林黛玉绕过书桌,来到书海后,也坐了下来,对浑身不自在的贾愚道:“我并无兄弟姐妹,平日里便常常看书打发时间。不说这个了,愚哥哥,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呀?”
贾愚闻言想了想道:“没有吧?”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落下什么东西在林黛玉那,包袱旧衣裳之类的,方才都已放到屋内了。
林黛玉闻言低低笑了两声,手掌一摊,道:“哥哥看这是什么?”
贾愚探头,却见一块莹润如玉的小石头躺在她小巧的掌心。
两者交相辉映,一时竟分不出是手还是石更好看。
贾愚心中奇怪,总觉得这石头比自己清晨在小溪边捡到它时更白净了些。
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东西!”
随即又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一块儿石头而已,不值当什么,林妹妹要是感兴趣就留着玩吧。”
林黛玉哼了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贾愚笑问道:“那你专门将我叫过来,是要做什么?”
林黛玉道:“我要给你回礼!”
“回礼?”
“没错!”林黛玉从桌上拿起贾愚送她的木雕,语气认真:“哥哥即送了这么好的东西做见面礼,妹妹当然也要表示表示呢。二则我对哥哥说的‘更显心意’之言极为认同,这才请哥哥来商议一二。”
贾愚奇道:“妹妹打算用什么还礼?”
林黛玉纤手抬起,轻轻指了指挂在贾愚脖子上的金项圈,项圈上赤金点翠的金麒麟熠熠生辉。
贾愚便明白了,笑道:“妹妹莫不是打算……让我把这石头也挂在姑姑送的项圈上?”
林黛玉高兴的轻点臻首。
她本就早慧,又读了不少书,故而越发聪明起来,也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交流。
往日家里除了她便是小丫头子、老嬷嬷们,即便是雪雁也不能总是跟她顽到一起。
今日家里来的这个表哥哥却总能能跟上自己的思路,因此越发起了谈性。
她握着掌心莹润如玉的石头,笑着对贾愚道:“愚哥哥说的一点不错,如今妹妹正和嬷嬷们学针凿女红,正可以给哥哥的这块石头串了穗子,和妈妈的金麒麟挂在一起,岂不相得益彰?”
贾愚见她说得高兴,也没提什么“没必要”、“不值当”之类的扫兴之语,只笑着道:“那便麻烦妹妹了。”
他答应的爽快,林黛玉便又道:“只是不知哥哥中意什么颜色,我好请吴嬷嬷教教我。”
吴嬷嬷是林黛玉的奶娘,如今三十余岁,已到了可以自称老妪的年纪。
为人老实忠厚、恪守本分,从不借着林黛玉奶嬷嬷的身份拿大,吆五喝六的。
又因为习得一手漂亮的手工针线活,如今便也连带着教导林黛玉这方面的事情。
贾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宝蓝色锦衫,想了想道:“不如便用白粉两色搀在一起打一个穗子,刚好可以更衬出哥哥我高贵的气质。”
说着,他还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嘴上凹出一个口歪眼斜的“邪魅”笑容。
林黛玉何曾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夸自己高贵的人,心中本就觉得好笑,又见了他那歪嘴龙王似的“邪魅狂狷”之笑,越发乐不可支起来,直笑的伏在桌子颤抖起来。
连站在门口没进来却时刻关注着屋内情况的嬷嬷们也不由的“哎呦哎呦”笑了起来。
不愧是山间、市井中长大的野孩子,就是会作践自己。
嬷嬷们于是更加放心起来,原本十分关注,如今便也只余下了不到三分。
哥儿姐儿都还小,本就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两家人又是至交,这愚哥儿又是个这么轻佻的,她们家姑娘再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
贾愚见林黛玉笑的梨花带雨,煞是好看,也咧了咧嘴呵呵笑了起来。
果然,哭哪有笑好看,不管男孩女孩总要笑口常开才好。
等林黛玉揉着肚子止住笑后,第一时间嗔了眼一本正经装无辜的贾愚,“愚哥哥不是好人!”
贾愚没忍住哧的笑了出来,说道:“这可不能怨我,是妹妹先问的,我才认真回答的。”
林黛玉被这恶人先告状的家伙惊的合不拢嘴,又笑了起来。
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真真好笑!
等两人再次笑够了后,林黛玉为了能继续聊下去,而不是一直笑一直笑,便板起脸道:“愚哥哥不要总是打岔,说正事儿呢!”
贾愚忍着笑点头道:“好好好,都听妹妹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逗小姑娘这么好玩?
林黛玉便又确认了一下穗子的颜色、形制,最后定下白粉两色的梅花穗子,约定小年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做好给他。
在此之前,这小石头也会一直放在她这里。
林黛玉美名其曰:以供参考。
实际上却是认为这石头意义不凡担心贾愚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哪一天就给它丢掉了。
这可是能判断耗子精生死的宝贝石头呢!
贾愚自是连连同意,一点二话都没有。
这又不是宝玉那块通灵宝玉,林黛玉给它揉扁搓圆在上面刻字他都没意见。
说完了正事,贾愚便准备告辞,却被林黛玉约着晚上用过饭后再一起说话。
可见不能出门的独生女平日里是挺无聊的,逮着这新来的愚哥哥就是一阵薅。
贾愚笑着应下,便转身回了自己和老头子的院内。
刚进门,他便看到一个小脑袋从床上被子里钻了出来,见到他过来又飞快的钻了回去。
贾愚顿时一乐,走过去拍了拍包在被子里的不明物体,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英莲“呼哈”一声探出头来,又露出雪白的脖颈,红着脸轻声道:“我在练习给爷暖被窝呢,好久没做过了,怕伺候不好。”
贾愚先是满头问号,转眼就便明白过来,心中忍不住感谢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他笑得贼灿烂的对英莲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练习呀?”
恶意昭然!
英莲闻言道:“爷以前也学过暖被窝?”
“没学过!”贾愚大义凌然的道:“不过不耽误咱们一起进步!”
于是掀起被子“嗖”的一下钻到床上,和英莲并排躺在一起。
贾愚不假思索的伸出自己邪恶的爪子,一把揽过英莲,小姑娘顿时惊呼出声,将头死死的埋下去,刚刚好抵在贾愚怀里。
她现在从上到下就穿着一个肚兜!
可不待贾愚体会放在上辈子“三年起步”的美好,整个人顿时一愣。
他的手抚过英莲消瘦的脊背,只觉得起伏不定,凹凸不平,偶有生涩的结痂在指尖掠过。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下床,在英莲不解的目光中往薰笼中添了好几块银霜碳,待屋内温度又高些后折返回来,轻声对她道:“你先趴着别动,让我看看你背后。”
英莲脸色一黯,低低的乞求道:“能不能不要看?”
她知道自己背后有什么,她不想让贾愚看到自己这一面。
可贾愚却没答应,只是语气坚定的道:“乖,早发现就能早治好,让我看看。”
见劝服了英莲,贾愚便缓缓揭开盖在她背上的锦被,而当系在一起的灰色肚兜带子连同英莲的脊背一齐出现在他眼前时,贾愚瞳孔猛的一缩,怒气“腾”得冲上脑门。
“这个畜生!”他咬牙切齿道。
只见英莲原本应光洁的背部此时已完全被染成五颜六色,各种类型的伤痕纵横交错。
老的还未完全长好,新的便已经覆其上。
青色、紫色的棱条高高肿起,结痂的伤口连成一片。
忽地,怒火中烧的贾愚瞥见英莲面上一片苍白,只觉一头冷水当头浇下。
他连忙轻柔的将被子盖在英莲身上,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别怕,都过去了,我这就去找姑姑姑丈,请他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肯定能帮你治好。”
尽管才认识堪堪一天,但英莲对贾愚却极重要,他不仅怜惜她的身世遭遇,更会尽可能保护她。
说罢,贾愚便转身离开,他一刻也不愿耽搁。
而在贾愚身后,英莲却直直的看着他的背影,樱唇无声开合:
“父亲、母亲,女儿遇见良人了……”
这是只有英莲知晓的秘密: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残留着一层浅浅的、关于家乡、父母的记忆。
那是一场庙会,自己被父亲抱着,见识了年画、糖画,还给大肚佛扔了钱……
只有这层记忆,她不愿忘却……
可随着年岁增长,恶劣的生活,这充当着英莲支柱的一点印象,依旧不可避免的褪色。
但如今的她已不再畏惧,因为又有新的东西能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尽管那是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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