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路诤尝试把吸进肺里的浊气吐出来。
剧烈的爆炸把围困他的尸虫群扫荡一空。他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压在他身上变得不动了的虫尸,有些还是完整的,有些在爆炸中断成两截,还有断肢之类需要打上马赛克的东西。
尸虫群不再动作,训练家阵营死伤惨重,剩余的训练家脱力躺倒在地,宝可梦的体力也消耗殆尽。
当第一波尸虫冲破隆隆岩和铁甲暴龙防线的时候,路诤就失陷在尸虫堆里了。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向导,实际向神献祭的血食,当夏彦的队伍面见神祇时,路诤他们的用处就不大了,自然不会再受到良好的保护。
但尸虫群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撕成碎片。
路诤呸了一声,低头看到吐在掌心的口水带着猩红的血丝。他跌跌撞撞地爬向另一个角落,二郎叔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但尸虫同样没有去撕咬他。
路诤把趴在地上的二郎叔翻了个身,仰躺着露出他的脸,那张脸让他吃了一惊。只见二郎叔苍老消瘦的脸颊上静脉血管暴突,呈狰狞的紫红色,像是一条条肉红色的蚯蚓在皮肤下面蠕动。
他用手背碰了二郎叔的脸颊,触手滚烫,像是刚刚碰到的不是人脸,而是烧开的热水壶,让人觉得血管下面流淌着的是岩浆。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血管也有类似的现象,只是没有二郎叔的明显,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
路诤解开二郎叔的上衣,露出被巨大竹节虫刺伤的腹部。他看到伤口已经止血,但周围鼓起肿块,黑色的血痂上长出了可疑的肉芽。
二郎叔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轻声说:“里面……有东西。”
路诤愣了一下,伸手在伤口处的肿块上按了按,真的摸到一个椭圆的东西,大概一个拳头那么大。那东西的温度比人的体温高,摸上去滚烫的,触指隐约间感到轻微的震颤,仿佛是心跳,像是虫卵。
他指尖加力,那像是虫卵的东西颤抖了一下,好像感觉到了威胁,正往二郎叔腹部的深处钻。他确认了,那东西居然是活的。
“我没救了,给个痛快吧。”二郎叔嘶哑着说。
路诤从不远处的已经死去的训练家那里拿回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匕首。那个匕首本来用于在野外劈砍挡路的荆棘条,但保养的不错,刃口还算锋利,刀身雪亮。
不管那东西是虫卵,还是某种真菌,它已经寄生在人体里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已经挺不到送去医院了,其实送去医院里也没救了吧?因为那东西不是某个病原体,它来源于神。给个痛快的、体面的死法,真的算是解脱了。
其实就算想再挣扎一下,找个自救的办法也没什么意义吧?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这其实算是一场噩梦,也不止是杉原野的,而是对所有人的,木村伯太、二郎叔、意外遇害的山民、被守卫咬死的训练家,甚至是夏彦自己……
所以,一个在真实世界里早已死掉的人,在噩梦里早点死掉,算是一件好事么?
路诤举起匕首。
二郎叔咧了咧嘴,像是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含含糊糊地说:“祂的名为希佩托提波卡,雅玛伽库神话里世界树的意思。以前听太婆说,雅玛伽库国灭国之后,族人退回神殿周围,从此战士死后,尸骨埋在希佩托提波卡的身边,等待随着神的复苏重获生命,再次复兴我们的国家……原来是这个意思。要是神恩赐的生命其实是这种形式,平静的死掉应该更好吧。”
二郎叔的眼睛密布血丝,眼球红肿,他努力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深浅起伏,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爸爸要走了,是爸爸没用,帮不了你什么,以后要好好的,不要给人欺负了……”
“阿祖,你在哪里呀,你在等着我么……阿娘,二郎终于要来找你了,想再吃一碗你做的面……”
他说着说着,开始念叨起已经远嫁的女儿,早已去世的奶奶,还有母亲,像是晴雯病死前叫了一夜的娘。
路诤心想大概自己死前也会这样,痛苦难忍的时候开始叫妈妈,而不是此前他最想的某个人。
大量的痰液从口腔粘膜里分泌出来,堵塞喉咙,词句模糊不清,越说越像是临死前的呓语。到最后,路诤再怎么努力分辨,也听不清了。
路诤握紧手里的匕首,准备下手了。
他想起那个扮演被歹徒追逃的小女孩的玩家,大概明白了那个玩家的心情,知道他为什么写完这个帖子以后很快就删号退游了。
他想着那个玩家在深夜的荒郊别墅里逃跑,到处都是火光。从地砖到画框,无数镜面映着同一个人的背影,像是层层叠叠的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背后的脚步声密集如鼓点,像是影子,又像是过去的记忆,追在身后怎么甩也甩不开。还有女人临死前的哀嚎,在耳边缭绕着回响。
路诤想其实非要选的话,还不如那个深夜撞鬼的副本。
至少在那个本子里想办法解开地缚灵的执念,成功通关的话,有可能收获一个资质紫色起步的梦妖。
可这个副本的价值何在呢?看一场第一视角的CG巨作么?还是需要挑战一下用平均30级出头的精灵扫平一整队精英训练家组成的队伍?
对手的精灵平均等级至少45,配置合理、配合优良,数量超过60只,其中还有至少一只天王级或者接近天王级的喷火龙。顺带还要击败当初凤王亲自封印的对手,被称为神的存在?不如画个饼说,如果完成这个挑战,赏赐一只跌落神位的一级神幼崽,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可惜这就是一场梦,一个早已确定的故事,无从改变结局,只是一段记忆的重复。
就像你喜欢一个女孩子,但她不喜欢你,就算你梦见一千次,能梦见一次她回头么?她回头了又怎么样?现实中的故事早已结束了。就算你能逆转时间,重生到故事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再一次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自取其辱。
重复,重复,再重复……何苦那么痛苦呢?何必那么不甘呢?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路诤握紧匕首,对准二郎叔的咽喉,准备一击切断颈部动脉。这是痛快的死法,几秒钟内大脑失血,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死,是什么感觉?会很安详么?会很平静么?会有一点难过么?
二郎叔忽然睁开眼睛,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咬字清晰:“要回去啊,还有人在等你。”
匕首的锋刃已经刺了下去,滚烫的血滴溅在他的脸上。
路诤愣住了。什么意思?有人等着我?谁在等我?
有父子的对话在耳边回响起来,那是过去的记忆。
“爸爸,妈妈以后不会回来了么?”
“不会了,不过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说,我们走不出去的,没谁曾真的靠捕虫成为大人物。”
“虫是弱小的生命,就像我们。虫会死去,但虫不会认输,如果现在还做不到,那就化茧,有一天从茧里飞出来,会震惊世界。”
“如果有震惊世界的一天,妈妈会看到么?”
“会的,她会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我们鼓掌。”
路诤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热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滚烫的、灼热的……心底的黑暗中有人睁开了眼睛,好像有另一个人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压制不了他了,是杉原野!是他的情绪,他的愤怒,他的灵魂!他咆哮着要跳出来了!
路诤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颤抖着,把手指伸进二郎叔腹部的创口。
……
夏彦看着怪物们都平静下来了,王虫在火焰中不再动弹了,祂青绿的肌肉纤维渐渐焦黑碳化,像是燃烧的木柴。紧张的情绪消退下去后,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走到地裂撕开的裂缝边,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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