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甩开母亲的抓住的双手,硬是从屋里把李显拖了出来。李显不敢向院墙上看,他知道OK正被一条结实的绳子挂在那里,四只脚无助地在空气扒动着。

第二个OK最终还是博得了李显的认可,但李显仍然不十分喜欢它。这只OK太顽皮了,它总是不守规矩,在李显面前一个样,李显不在的时候就淘气,园子里的菜经常被它踩得稀烂,或者鸡鸭被它撵得四处奔逃,撒下一地的翅羽。甚至把父亲朋友的裤腿咬坏了,父亲为此没少打它,但这个OK顶多好上那么一小会儿,然后仍然故我。

李显有时候跟它玩一会儿,因为它也喜欢李显。最初李显对它冷淡的一段时间它也喜欢李显,气得小妹说它狗眼看人低。天天都是小妹在喂它,给它梳毛,给它窝里换上新鲜的干草。

跟从前的OK一样,它也喜欢跟李显躺在窝上听主人给它背诵古诗,有时候它会向着满月叫,拉长了声音叫,凄厉又伤感。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拿了棍子出来打它,说狗在哭呢,得打!

它还不到三岁呢,OK疯了。现在人们都叫得了狂犬病了,那时候村里的人都说“这狗疯了”!谁家的狗疯了,命运就只剩下一条路,必须处死,谁家的狗疯了,谁家的主人亲自下手!

OK疯了,但还认得家里人。所以父亲用一块骨头哄着OK过来,用提前结好的绳套套住了它的脖子,然后把它挂在了墙上,绳子头在墙外面,系在一根靠着院墙的电线杆子上,OK在土墙的另一面,脖子被抻得老长,尾巴也耷拉得老长,狗疯了,尾巴就不好使了。

“看你以后还养不养狗!”父亲手里握着一根圆圆的铁棍,沉重又锈迹斑斑,那斑斑的锈迹像浸透了血。

“叫你再养狗!叫你再养狗!”父亲吼一声,沉重的铁棍就击中OK的头一下。听人说狗头特别坚硬,木棍是打不坏它的。

OK发出凄厉的长号,像极了它看到满月时候的长号。李显不敢看它,但那凄厉的长号透过他的双手钻进耳道,听得清清楚楚,“呯、呯、呯……”每一声都击在李显的心上,李显的心却不滴血,小妹偎母亲身边,两个人站在堂屋里,透过窗子看。她们也听得清父亲的吼声。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李显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正捂在耳朵上,满头都是汗水。

母亲的房子卖了,小妹留下了大量的物品。她们家有一处库房,王阳的大车上很多的工具和备品都要有存放的地方。李显如今就住在小妹家的库房里,说是库房,其实是个一间半的平房,妹夫在室内装修了个卫生间,还用布帘圈了个小厨房。整间的那个屋子东西装得满满的,李显如今就住在靠门的半间房里。第一次搬过来住的时候,佳明说大舅咋住啊,李显说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呯、呯、呯……有人在敲门。李显擦了汗,心跳得厉害,最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像以前那样稳定了。开了门,宋大军拿着个大档案袋子进来了,佳明跟在他身后,人长得高,遮住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室内显得昏暗了许多。

佳明说这个叔叔在店里等了你半天,我妈见叔叔着急见你就让我领着过来了。李显看了眼手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他怎么睡得这么久,他本来没有这么多觉的。

宋大军见床边只有一个方凳,就把纸袋放在床上,人自己坐下来,抽出一根烟给李显,那天李显在他车上拿走了一盒烟的。李显摇摇头,他就自己吸了。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柴油、橡胶混合味道。宋大军低着头吸烟,烟灰就弹在地上。李显把被褥折叠整齐,又在上面苫上一张床单,才坐下来,他知道这个袋子里是什么,没想到宋大军到底是把钱拿来了,收还是不收?昨天他是打定了主意不从宋大军借钱了。但回到家想起还在住院的妹夫又有些后悔。

“大哥,我还能叫你大哥不?”宋大军瞅着李显说,脸上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看见李显落魄到了这个地步,心里疼得什么似的,以前大哥风光成什么样了,如今竟不如个普通人了,造孽啊!

“叫什么都行,你爱叫大哥就叫大哥,不爱叫就叫我老李。”李显声音里带着一丝金属的声音,宋大军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看了看里面的房间,才知道那股味道从何而来。

“小妹让我住在药店里,说是正好帮她看夜班。我闻不得那些药味儿,白天闻一天头疼。”李显在解释自己住在这里的原因。

宋大军问:“大哥,你的别墅咋处理的?是卖了还是……”

什么意思,宋大军明知道公司当初抵押了我的别墅,抵押了一千万呢,不是给员工开了半年的工资么,还有那台宝马七系。

宋大军见李显有些茫然,又问:“李书没跟你说吗,你的别墅赎回来了,那是你个人名下的财产,当然得归还你个人所有。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怪不得银行的那个职员说知道他名下是有房产的!

“什么时候的事?”李显的嗓子又哑了,他不得不再说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宋大军沉思了一会儿,说大概你离开公司不到一个月吧,当时政府谈收购股份的时候,说是个人名下的财产抵押给公司贷款不符合手续,所以政府当时出资把所有个人抵押的财产都赎回了,我的房子也收回来了。

李显不明白,他怎么不知道呢?李书知道的!她怎么不告诉自己。

“当时郭松涛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让你上公司履行手续了,把房契和钥匙什么的都让李书给你带回来了,正好你们住在一个小区么。她……她没给你说过?”

李显摇了摇头,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完全糊涂了。

“嗳,这个李书,什么意思!她拿着你别墅的这些东西没用啊?唉!我听说你还不上银行的贷款还很惊讶的,想你手里不至于一百万都拿不出来吧,至不过把别墅卖了,那可值好几百万啊!”

宋大军猛地转过身来,说他知道李书现在在哪儿呢,要去找她,李显伸手示意他坐下,说:“房子是我的,谁也拿不走,自己又跑不了。再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坐下坐下,你这个急性子吃了多少亏了还不改!”

这句批评中包含了亲密的成分,说明李显对他宋大军还是有感情的。宋大军立即就坐下,又抽出一根烟。

李显本来对公司的事情是一概不想知道的。但是昨天听宋大军说了自己被踢出来的来龙去脉,反而想知道得更加详细一些。按照李显以前骄傲的性子,就算宋大军跪下来央求也未必肯原谅他。但是今天宋大家提了钱来就是一个诚意,再加上昨天跟自己说的那些其实是赎罪的表现,李显觉得宋大军本质上是没问题的。

宋大军是一时糊涂。李显不想再错一次。

他把昨天回来思前想后存在的疑问一个一个地列出来,看着宋大军的表情变化,找出最合适的时机来提最合适的问题。哪知宋大家简直是知无不言,昨天都已经交代得那么彻底,现在藏着掖着没意思。可惜的是宋大军当时因为表现得不好,起码他的行为表明了他仍然在倾向于帮助李显,因此很多的经过他根本没有机会参加。

也就是说,李显经历了结果,知晓了基本的缘由,却仍然不知就里,根本的原因在哪儿呢,他仍然不清楚。因为似乎存在着这样一个悖论,明显的是李显的能力比郭松涛强得多,为公司的利益计,用李显是再明白不过的正确做法。

李显绝不相信元老们为了保郭松涛上位而把电缆厂荒废了,这不合最基本的常识。

李显提了三个问题没一个得到彻底解答,就不再问了。又问了一些公司现在的状况。“勉强活着呗,现在全靠政府在输血。”宋大军答道,“奇了怪了就,明明亏损,还往里扔钱。反正现在市里拿着51%的股份,亏也他们亏得多,他们不心疼,谁爱管这闲事。工人每个月都能保证拿到工资,这比咱俩干的那时候强。”

李显就不再往下说了,问宋大军现在有什么打算,大军叹了口气,说自己脑袋不够转的,当时不如撺掇大哥给南方的朋友当总经理去,咱们现在起码不用受这个窝囊气。

李想想说其实哪里都一样的,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自己也叹口气,说中午请他吃饭吧。宋大军站起来说自己开车把大哥送到药店去吧,我中午要陪媳妇看看丈母娘去,她病得很重了。

到了药店临下车的时候,大军说钱不够的话他那里还有,另外跟媳妇商量一下不行把自己去年赎回来的房子先给大哥住着。李显笑了,他知道大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和李显。说得了吧,你别觉得我住在库房里就委屈,以前福享得太多了,遭点罪平衡平衡,再说我还有一套别墅呢,你别管了,哪天有空哥两个还得喝一杯。宋大军听他说哥两个,知道李显还承认自己是兄弟的,眼圈又红了。

李显把钱给了小妹,小妹知道是刚才那个人拿来的,她看到那个银行标志的纸袋了。说不用大哥借钱,她手里还有呢,李显脸上就挂了霜似的难看,说你有个屁,你用药店贷款当我不知道,你才吃几天大米饭。又说这钱不是借的,是以前的兄弟欠他的人情来还的,小妹半信半疑,但见大哥的神态吓人,不敢再争,想到丈夫康复的钱有着落,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李显就是这样,一旦把事情前后理清楚了马上就落实,拖拉是他厌恶的另一个恶习。以前李书的前任就是因为做事效率太低才被他换了。

他跟小妹说再去联系一下妹夫康复的事情,许大利那里得常盯着,小妹说让大哥操心了。李显也不说话,开了小妹的车就走。

他先回到一间半,彻底洗漱了一番,又把从前旧行头找出来,见衣服裤子压得全是褶皱,犹豫着到底穿不穿,想了想烧了壶开水,倒在一个大缸子里勉强熨平整了,面料表面闪闪发光,那是被磨的。他有次见天悦找不到蒸气熨斗的时候这么干过。

李显不相信“人饰衣服马饰鞍”这句话,他要找李书,就得去从前的顾问公司,那里自己带出来的人还有几个在的,怕人家笑话。李显如今看得开,但能利索点儿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一间半里没有镜子,他不知道现在咋样,只凭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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