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资和小费递给司机,说了声谢谢,提着双背肩包跳下机场小巴,抬头看向我的住处。灰色的房子依旧,前院的草坪和周边的灌木丛依旧。什么都没变。
两年前,我在这户民宅里租了个房间。房主蒂尼思是个黑人。她说她以前是律师,几年前生病后一直待在家里。同住的还有她十七岁的女儿和十五岁的儿子。她的前夫每个周六早上来把孩子接走,晚上送回来。外婆和小姨经常过来帮忙。
房子是老式的建筑,中规中矩的结构。进了大门,左边是客厅,右边是起居室。往里走,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右边有一个小房间,附带简易卫生间。蒂尼思和儿女住在楼上。我租的是楼下那个小房间。
这条街有股特别的气味,我在中国和美国其他地方都没有闻到过,想来应该是某种树木或花草散发的气味。初来时觉得有点臭,但不是以往熟悉的任何臭味。过一段日子后发觉臭中带了一丝清香。时间久了,再难分辨是香还是臭,只知道闻到这个气味儿,就快到家了。
时隔五个月,这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嗅觉,刹那间我恍若隔世。再也不用闻医院的怪味了,再也不用天天面对医生护士病人了,再也不用担心癌细胞转移扩散了,再也不用纠结该给她用哪种治疗方案了,再也不怕听到她的呻吟声了,再也看不见她了,再也……眼泪夺眶而出。
我伸手抹了两下眼泪,踏上通往房门的小径。突然一个激灵,我的车呢?刚才怎么没看见?我赶紧转身走到路边左右张望。这条街道非常僻静。左右邻居基本都把车停进车库或自家车道。平时停在街上的车没几辆。我的车通常就停在我此时所站的位置,每周四扫街前我把它挪到马路对面,晚上再挪回来。
我的心慌乱起来。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车丢了?不会的。不应该啊。千万别。我把双背肩包放到路边的草坪上,快步往东一路小跑,查了三个路口,没有。转身往回跑,又查看了六七个路口,也没有。再跑去看附近几条南北走向的街道,还是没有。我的车真的没了!
临走的前一晚,我在厨房碰到房主的女儿蜜雪儿。平时我们难得见面,交谈甚少。我说要回中国几个月,她立刻问,你的车怎么办?我说已经跟同学说好了,明天我把车开到他家去,请他帮我照看。她大大咧咧地说:“何必那么麻烦?你就把车停在这门口的街上嘛,跟平时一样。我每周在扫街前把车挪个位置,隔几周开出去遛一圈免得电池跑光。你还不知道吧?我上周拿到驾照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她说这话时兴奋热情的样子。我一向不大会拒绝别人,更何况她是主动给我提供帮助。我没再多想,把车钥匙留给了她。
莫非蜜雪儿把车开走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稍感安稳。我打开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桌子上摊了一大堆信件。翻了几下,看到警察开出的停车罚单和拖车行的账单。拖车费加上存车费,一共两千三百块!天哪。我惊叫一声,冲出去找人,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终于熬到蜜雪儿回家,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轻描淡写地说车的电池死了,她没法在扫街前把车挪走,只能看着警察在车上贴了罚单,然后看着车被拖走。电池是八个月前新换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了?可我知道这辆旧车经常出故障,也不能断定她说的不是真话。退一步说,就算她说的是假话,就算车被拖走不是因为电池死了而是因为她在扫街前忘了挪车,我又能怎样?
我焦急沮丧,通宵未眠。第二天早早起床,盯着表熬到八点钟打电话给拖车行,没人接。我一边不断地拨号,一边琢磨我该问些什么。不知这车还能不能开?电池是不是真的死了?就算当初没死,几个月不动现在也多半死了。要是不能启动,我该如何取回它呢?直到八点十分才有人接电话。我报上姓名和住址,她让我等她去查,两分钟后她告诉我因为长时间没人认领,我的车上周已经被销毁了。我惊得目瞪口呆,之前反复练习好的话一下子全用不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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